短篇小说
山村投毒案
文/树木开花
一
山村的黄昏,是被灶火和炊烟镀上一层金边的。
日头堪堪擦着西边那锯齿般的山脊线往下沉,把最后一点暖烘烘的光,涂抹在李家坳错落的黑瓦屋顶、蜿蜒的石板路,以及家家户户屋顶上袅袅升起的、带点柴火气的青白色烟柱上。放牛娃牵着肚皮滚圆的水牛,慢吞吞地从田埂上归来,牛铃铛叮叮当当,混着谁家女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拖长尾音,在山坳里显得空旷而悠长。
村子东头,李大家那栋略显破旧、但院子收拾得还算利索的土坯房,此刻也正被这暮色与烟火气笼罩着。灶屋里,女人王秀芹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最后一把柴火,锅里炖着的南瓜“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大女儿小梅十四岁,已经能当半个家,正手脚麻利地往方木桌上端一碗咸菜,又摆好五副碗筷。八岁的儿子铁蛋则趴在门槛边,逗弄着一只半大的土狗,鼻翼不时翕动,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男主人李大,这个四十出头、脸庞被山风和日头雕刻得黑红粗糙的汉子,刚在院角劈完一堆柴火,正就着木盆里的凉水擦洗身子,结实的臂膀上水珠滚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冒着热气的锅灶,脸上是山里人日复一日的平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柔和的呼唤:“大哥,秀芹嫂子,吃饭了没?”
话音未落,细婶何桂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门口。她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堆得尖尖、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她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底白花衬衫,身段苗条,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光溜溜的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角几缕细纹非但不显老态,反添了几分这个年纪女人少有的风韵。
“哟,细婶来啦!”王秀芹在灶屋里应了一声,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正说吃饭呢,你这是……”
“家里今儿不是杀了猪嘛,给你们端点肉过来,给铁蛋和小梅解解馋。”何桂兰笑着,把碗递到迎上来的王秀芹手里,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院子里的李大,“大哥今天收工早啊?”
“嗯,刚回。”李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
那碗红烧肉炖得极好,肥瘦相间,浓油赤酱,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只是,若有若无地,似乎掺杂着一丝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苦涩气味,有点像杏仁,又有点像某种药草,轻易就被那霸道的肉香和烟火气掩盖了下去。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破费。”王秀芹接过碗,连声道谢,“正好,我们这晚饭也刚得了,一块儿吃点?”
“不了不了,家里也等着我呢。”何桂兰摆手,笑容温婉,“就是一点肉,趁热吃。铁蛋,等会儿多吃点啊!”她伸手摸了摸凑过来的铁蛋的脑袋,眼神里满是慈爱。
铁蛋吸着鼻子,眼睛早就粘在那碗肉上了。
何桂兰没多停留,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晚饭就摆在了院里的方木桌上。一碗南瓜,一碟咸菜,一盆稀饭,再加上何桂兰刚送来的那碗红烧肉,便是难得丰盛的一餐。肉香四溢,勾得铁蛋和小梅直咽口水。
李大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嚼着,含糊地说了句:“她细婶手艺倒是一直不错。”
王秀芹也给两个孩子各夹了几块:“快吃吧,看给你们馋的。”
铁蛋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大块进嘴,鼓着腮帮子猛嚼。小梅吃得秀气些,但也连着吃了两块。王秀芹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就着稀饭吃起来。李大话不多,闷头吃饭,又夹了几次肉。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远处的山峦变成模糊的剪影,几颗早亮的星子在天边闪烁。院子里,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吞咽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狗吠。
最先发作的是铁蛋。
他刚放下碗筷,准备跑去继续逗狗,忽然小小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捂着肚子就蜷缩到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娘……我肚子疼……好疼……”
“怎么了这是?吃坏东西了?”王秀芹一惊,连忙放下碗去扶。
话音未落,旁边的小梅也猛地捂住了嘴巴,发出一阵干呕,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身子软软地就往桌子底下出溜。
几乎同时,王秀芹自己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李大霍地站起身,想去扶妻子和孩子,可他自己也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眼前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疯狂地擂鼓。他强壮的身躯晃了两晃,一手死死抓住桌沿,才没立刻倒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痛苦。
桌子歪了,碗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稀饭和呕吐物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狗在不安地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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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来人……快来人啊!”李大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而恐怖的呼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村里传出老远。
二
李大的那声嘶吼,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划破了李家坼夜晚的宁静。
邻近的几户人家最先被惊动。有人推开窗户张望,有人提着煤油灯跑出院子。当看到李大家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的、痛苦呻吟抽搐的人影,以及满地狼藉的呕吐物时,所有人都吓傻了。
“不好啦!李大家出事了!”
“像是中毒了!快!快去叫人!”
恐慌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片刻之后,整个李家坳都被惊动了。男人们披上衣服就往村东头跑,女人们脸色发白,互相打听着消息,孩子们被大人厉声喝令待在家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村长李福贵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此刻也趿拉着鞋跑了过来,一看院里的情形,头皮一阵发麻,嘶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弄门板,抬人!往乡卫生院送!快!”
混乱中,人们七手八脚地卸下门板,铺上被褥,将已经意识模糊、不断抽搐呕吐的李大、王秀芹和两个孩子分别抬了上去。男人们两人一组,抬起门板就往山下冲。山路崎岖狭窄,夜色浓重,只能依靠几支手电筒和火把照明。抬门板的汉子们气喘吁吁,脚步踉跄,汗水混着焦急,从额头上滚滚而下。女人们跟在后面,有的帮忙扶着门板边缘,有的不住口地念着阿弥陀佛。
王秀芹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铁蛋和小梅已经没了动静,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最让人心惊的是李大,他牙关紧咬,面孔扭曲,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嘴角不断溢出白沫。
就在这人流慌乱向山下涌动的时候,细婶何桂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毫无血色,看到门板上李大一家惨状,她“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一把抓住自己丈夫李二壮——一个正抬着李大门板的憨厚汉子——的胳膊,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二壮!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啊!天爷啊,这可怎么办啊!”她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大哥要是没了,留下这一大家子,秀芹嫂子和两个孩子可怎么活?这个家可就垮了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几乎要背过气去,死死攥着李二壮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周围的女人见她这样,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有人上前搀扶劝慰:“细婶,细婶你别这样,赶紧送医院,兴许还有救……”
何桂兰却像是没听见,只是反复哭喊着那几句,目光死死黏在李大那张青紫的脸上,仿佛天真的塌了下来。
李二壮心里又乱又急,被媳妇扯得门板都有些晃,哑着嗓子吼道:“你别添乱了!赶紧跟着下山!快!”
一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抬着四个生命垂危的人,在蜿蜒的山路上拼尽全力奔跑。沉重的喘息声,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哭泣和催促声,构成了这黑夜山道上最焦灼的乐章。
二十多里山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看到乡卫生院那几间平房微弱的灯光时,抬门的汉子们几乎都累瘫在地。早已得到消息的医生护士冲出来,迅速将病人接了进去。狭窄的卫生院里顿时忙成一团,洗胃机的声音、医生的指令声、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何桂兰也跟着到了卫生院。她不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就守在急救室门外,倚着冰冷的墙壁,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喃喃祈祷,眼泪一直没有停过。有村邻给她端来水,她也不喝,只是摇头,眼睛红肿,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李二壮和其他几个本家兄弟蹲在走廊角落,闷头抽着烟,烟雾缭绕,也绕不开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后半夜,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人(王秀芹)和两个孩子,中毒很深,但发现得还算及时,洗了胃,用了药,情况暂时稳定了,需要住院观察。但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哥……他中毒太深,送到的时候心肺功能就已经衰竭了,我们……尽力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何桂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身子一软,沿着墙壁滑倒在地,晕厥过去。李二壮猛地站起来,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滚落。其他村邻也都红了眼眶,有人默默垂泪,有人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李家的顶梁柱,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却肯给任何一家帮忙出力的汉子李大,就这么没了。
三
天色微明时,乡派出所的两个民警赶到了卫生院。出了人命,这就是大案了。
简单的询问和现场情况的了解后,警察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那顿晚饭上。王秀芹和两个孩子还在昏睡,无法问话。警察找到了累瘫在走廊长椅上的李二壮和刚刚苏醒过来、依旧哭得不能自已的何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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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晚饭都吃了什么?”年纪稍长的警察老张问道,旁边年轻的小王拿着本子记录。
“就是……普通的晚饭,”李二壮哑着嗓子回答,“南瓜,咸菜,稀饭……还有,还有他细婶端过去的一碗红烧肉。”
“红烧肉?”老张的目光转向何桂兰。
何桂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家今天杀了猪,想着大哥家孩子馋肉,就……就送了一碗过去。我……我哪知道会这样啊……我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会送啊……”她又痛哭起来。
警察安抚了几句,但职业本能让他们意识到,这碗外来食物的嫌疑最大。他们立刻派人跟着李二壮回村,去李大家和何桂兰家提取剩余的饭菜样品,同时封锁了李大家的厨房和院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李家坳。当听说李大没了,而警察怀疑是那碗红烧肉有问题时,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
“什么?细婶送去的肉?”
“不能吧?细婶平时对大哥一家多好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可是,她图啥呢?”
“会不会是肉本身有问题?病猪死猪的肉?”
“警察都来了,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村民们聚在村口的打谷场上,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相信何桂兰会下毒。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太好了——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善待侄儿侄女,跟邻里也从不红脸。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
警察的初步调查也在进行。李大家厨房里剩余的南瓜、咸菜、稀饭都取样了,何桂兰家锅里剩下的红烧肉以及生肉也都取了样,连同从卫生院取得的病人呕吐物样本,一起被紧急送往市里进行化验。
在等待化验结果的两天里,何桂兰的表现无可指摘。她强忍着悲痛,帮着照顾还在住院、身体虚弱的王秀芹和两个孩子,端水送饭,擦洗身子,忙前忙后,眼圈始终是红的。王秀芹得知丈夫没了,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晕厥,全靠何桂兰在一旁劝慰扶持。她对铁蛋和小梅更是呵护备至,那份关切,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发自内心。
李二壮看着妻子如此,心里那点因为警察关注红烧肉而产生的疑虑也渐渐散了,只觉得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强撑着料理这些事,着实不易。
然而,市局化验科的结果,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所有送检样本中,只在李大家剩余的红烧肉、以及何桂兰家锅里取样的剩余红烧肉中,检测出了高浓度的毒鼠强成分。其他样本,包括李大家的南瓜、咸菜、稀饭,均为阴性。
毒鼠强,一种国家早已明令禁止使用的剧毒鼠药,见效极快,毒性猛烈。
目标瞬间明确——问题就出在那碗红烧肉上。而这碗肉,出自何桂兰之手,并且,她家锅里剩余的肉,同样含有毒鼠强。
四
乡派出所的询问室,简陋而肃静。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壁光秃秃的,只有一面小小的窗户透进光来。
何桂兰被再次请了过来。这一次,问话的除了老张和小王,还有从市局紧急调来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姓陈。陈队四十多岁年纪,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何桂兰,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老张开门见山,语气严肃,“李大家的红烧肉,还有你家锅里剩下的红烧肉里,都发现了毒鼠强。你怎么解释?”
何桂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啊警察同志……那肉是我做的,可我怎么会往里面下毒呢?那是我大哥一家啊……我为什么要害他们?”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陈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肉是你做的,是你送的,毒药在肉里。你说你不知道,那么,在你做肉、送肉的过程中,有没有离开过?有没有其他人接触过这碗肉?”
“我……我想想,”何桂兰抬起泪眼,努力做出回忆的样子,“做肉的时候,我一直守在灶边。就是……就是中间,隔壁桂花婶子来借过一点盐,我转身去屋里给她拿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哦,还有,肉做好了,我盛到碗里,放在灶台上,然后去屋里换了身衣裳,怕油烟味太重。出来就端着给大哥家送去了。这中间……院门好像没关严实……”
她提供了一条看似可能的线索——有人可能趁她短暂离开的间隙投毒。
警察立刻按照她说的,去询问了桂花婶子,也排查了当时可能路过她家附近的人。但桂花婶子证实,借盐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她根本没进厨房,也没看到别人。其他排查也一无所获。何桂兰家的位置相对独立,那段时间并无陌生人来往的可靠目击。
询问陷入了僵局。何桂兰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反复诉说着两家关系多好,自己绝无可能害人,哭得几乎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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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警察让她休息了一会儿,给她倒了水。再次开始问话时,陈队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问做肉的过程,而是聊起了家常,聊她的家庭,她的丈夫李二壮,聊她和大哥一家的关系。
“听说,你和你丈夫,感情挺好的?”陈队语气平和,像是随口一问。
何桂兰愣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随即低下头,轻声道:“还……还行。二壮他,人老实,对我也好。”
“李大呢?他这个人怎么样?”
“大哥……大哥他是个好人,能干,话不多,对家里人都很照顾。”何桂兰的回答很流利,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哦?是吗?”陈队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但是,我们走访村民,了解到一些情况。有人说,大概两个多月前,看到你和李大在后山脚下发生过争执,好像……还吵得挺厉害?有这回事吗?”
何桂兰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没……没有!谁胡说八道的!我什么时候和大哥吵过架?”
“别激动,只是有人反映。”陈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还有,去年收油菜籽的时候,有人看见你和李大在油菜田旁边说话,你当时好像……哭了?”
这些半真半假、或者干脆是虚构的“线索”,是审讯中常用的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陈队敏锐地捕捉到,当提到“后山”和“油菜田”时,何桂兰的反应异常剧烈,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深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恐慌。
“没有!都没有!那是他们看错了!胡说!”何桂兰激动起来,声音尖利,“我跟大哥清清白白!你们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们没说你和他有什么不清白。”陈队的声音冷了下来,“只是核实情况。何桂兰,你要知道,现在是死人了!一条人命!而且证据确凿,毒就在你做的肉里!你如果现在不说清楚,等到我们查出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老张在一旁配合,猛地一拍桌子:“何桂兰!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小心把毒鼠强当调料了?说!”
硬的不行,又来软的。陈队放缓语气:“如果是意外,你现在说出来,还算有个交代。如果是有人逼你这么做,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法律也会考虑。但你要是死不承认,这杀人的罪名,你可就背定了!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名声!”
威逼,恐吓,制造心理压力,利用信息差……审讯室里,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激烈地进行着。何桂兰的精神防线,在被反复拉扯、挤压。她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时而痛哭流涕喊冤,时而低头沉默不语,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询问从下午持续到了深夜。灯光下,何桂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墙壁上。
终于,在陈队又一次提及“后山”和“名声”这两个词时,何桂兰的心理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哀嚎般的哭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瘫软在地。
“我说……我说……”她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彻底的绝望,“是我……是我下的毒……”
五
崩溃之后的交代,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悔恨、恐惧和一种扭曲的解脱。
“是……是邻村白石沟的……赵……赵永富……”何桂兰瘫在地上,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赵永富,一个三十多岁、跑点小生意、能说会道的光棍汉。何桂兰去邻村赶集时认识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好上了。那种隐秘的、刺激的、与她平淡的山村生活截然不同的关系,像毒瘾一样攫住了她。
“有一次……大概三个多月前……那天,二壮去镇上帮工了,我说回娘家……其实……其实是和赵永富,约在了……后山那片老林子里……”何桂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脸上是死灰般的颜色。
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厚厚的落叶,寂静得只能听到鸟叫和风声。就在两人忘情纠缠、衣衫不整之时,旁边的灌木丛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何桂兰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是李大。
他大概是上山砍柴,无意中撞破了这一幕。他当时就愣住了,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何桂兰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井,然后猛地转身,脚步沉重地、迅速地消失在了林子里。
何桂兰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从那以后,李大没有任何表示。他没有告诉弟弟李二壮,没有告诉村里任何人,甚至在家里,对待何桂兰的态度也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异样。他选择了沉默。
但这沉默,在何桂兰看来,却比任何指责和揭露都更可怕。那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她开始失眠,心惊肉跳,总觉得李大那沉默的目光在背后盯着她。她害怕哪一天,李大喝醉了酒,或者因为别的事情,就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到那时,她就会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李二壮绝不会原谅她,她在李家坳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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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种恐惧日夜折磨着她,让她寝食难安。赵永富那边,也开始有些埋怨,觉得这样提心吊胆不是长久之计,言语间流露出不耐烦。
恶念,就像黑暗里滋生的毒蘑菇,在恐惧的浇灌下,悄然生长。
“我……我鬼迷心窍了……我想,要是大哥不在了……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就……就一了百了了……”何桂兰的声音空洞,带着哭腔,却流不出眼泪了,“前几天,家里闹耗子,我赶集的时候,就在一个流动摊贩那里,买了一小包……毒鼠强……本来是想药耗子的……”
案发那天下午,杀猪得了肉,她看着那新鲜的猪肉,一个疯狂而歹毒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精心烹制了那碗红烧肉,浓油赤酱,香气扑鼻。在最后收汁的时候,她支开了偶尔过来串门的桂花婶子,趁着去屋里拿盐、以及后来回屋换衣服的短暂间隙,将那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抖进了肉里,用筷子迅速搅匀。那刺鼻的苦杏仁味,被滚热的油脂和酱油的气味完美地掩盖了下去。
她端着那碗寄托着她“解脱”希望的毒肉,走向李大家,脸上带着练习了无数次的、温婉而亲切的笑容。
她看着王秀芹接过了碗,看着铁蛋和小梅馋涎欲滴的样子,看着李大平淡地点头……她甚至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大哥走了,对他也是个解脱,不用再替她保守这个肮脏的秘密了……
直到东窗事发,直到李大抢救无效的噩耗传来,直到警察一次次地追问,那碗肉带来的后果,才如同迟来的审判,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日夜守在医院,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一种煎熬和表演,是为了确认李大是否真的再也开不了口,也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和“情深义重”的假象。
她交代完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啜泣。
警察根据她的供述,连夜出动,在邻村抓获了还在睡梦中的赵永富。赵永富起初矢口否认,但在何桂兰的指认和警察的审讯下,最终也承认了与何桂兰的私情,以及事后何桂兰曾向他哭诉被李大撞见、担心事情败露的事情。但他坚称,对于何桂兰投毒杀人的计划,他毫不知情。
六
警察带着何桂兰回到李家坳指认现场,同时进行搜查,寻找物证。
村里几乎倾巢而出,围在李大家和何桂兰家外面,议论声、咒骂声、叹息声不绝于耳。当看到何桂兰被警察带着,形容憔悴、失魂落魄地出现在村里时,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真的是她!这个毒妇!”
“平时装得跟菩萨似的,心肠怎么这么黑!”
“为了个野男人,连大哥一家都敢害!不得好死!”
“李大那么好个人,死得冤啊!”
曾经那些对她的同情和好感,此刻全都化作了鄙夷和愤怒。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她,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早已千疮百孔。李二壮站在人群里,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个曾经同床共枕的女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最终却只是猛地转过身,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在何桂兰的指认下,警察在她卧室床头柜后面的一块松动的地板下,找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里面还残留着少许白色粉末,经化验确认是毒鼠强。而在那个小布包的底下,还压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赤身**,在一片开得正盛的油菜花田里紧紧交缠着身体,面容清晰可辨,正是何桂兰和赵永富。照片的拍摄角度有些刁钻,像是偷拍。而在照片下方,靠近田埂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模糊但深陷的脚印轮廓,那不是拍照者的,而是属于第三个人。那个脚印的位置,正好能窥见照片中不堪入目的场景。
这照片是何桂兰偷偷藏起来的,是赵永富某次为了寻求刺激拍的,后来洗出来给了她一张。她一直藏着,既觉得羞耻,又隐隐有种畸形的留恋。李大撞见他们之后,她更是将这张照片视为最大的秘密和罪证,藏得比毒药还深。她不知道李大是否看到了这张照片,但那个深陷的第三者脚印,仿佛一个无声的诅咒,印证着那个下午在老林子里的撞破,也成了压垮她理智、催生恶念的最后一块巨石。
证据链完整了。
案子很快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开庭审理那天,能容纳百人的乡镇法庭被挤得水泄不通,连窗户外面都趴满了人。
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出示了物证、化验报告、证人证言以及何桂兰自己的供述。何桂兰站在被告席上,低着头,面容枯槁,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她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律师以“因奸情败露恐惧而激情杀人”、“认罪态度较好”等理由为她辩护,请求从轻处罚。
但法院审理后认为,何桂兰因奸情被受害人李大发现,担心败露,遂产生杀人灭口之念,其动机卑劣;采用在食物中投放剧毒毒鼠强的方式,手段极其残忍,造成一死三伤的严重后果,社会影响极坏,民愤极大。虽认罪,但不足以从轻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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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富因与何桂兰通奸,但无证据证明其参与策划或实施投毒,被公安机关予以治安拘留及批评教育。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七
判决的消息传回李家坳,并没有带来多少大快人心的感觉,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村子上空,久久不散。
李大的葬礼办得简单而凄凉。王秀芹带着两个孩子,穿着孝服,哭得肝肠寸断。铁蛋和小梅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惧和悲伤。李二壮在哥哥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这个憨厚的汉子,仿佛被抽走了魂,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何桂兰的名字,成了李家坳乃至附近几个村子最臭名昭着的代名词。她的丑事和罪行,在田间地头、灶台炕头,被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加工、传播,成了警示后人的反面教材。孩子们会被大人告诫:“再不听话,就像何桂兰那样的把你抓走!”她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很快空置破败下去,据说晚上常有哭声,无人再敢靠近。
山村的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炊烟依旧升起,牛铃依旧叮当。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那场发生在黄昏的投毒,那条消逝的生命,那个被撕开的、关于通奸、背叛与谋杀的丑陋秘密,像一道深深的伤疤,永远地烙在了这片土地上,烙在了每一个亲历者的心里。
它提醒着人们,在最寻常的炊烟之下,在最熟悉的面孔背后,可能隐藏着难以想象的黑暗与疯狂。山村的宁静,或许从来都只是一种表象。
王秀芹的身体落下了病根,再也干不了重活。铁蛋和小梅在村民的接济和亲戚的帮助下,慢慢长大,但“毒杀犯侄子侄女”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伴随了他们很多年。
李二壮在何桂兰入狱后,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离开了李家坳,有人说他去外地打工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那碗散发着肉香与苦杏仁味的红烧肉,以及细婶何桂兰那张在暮色中带着温婉笑意送肉上门的脸,成了李家坳一代人记忆中,最诡异、最沉重、也最不愿触及的恐怖画面。
许多年后,当老人们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说起这桩三十年前的旧案时,依旧会唏嘘不已,末了,总会加上一句:
“唉,都是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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