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月轩,一缕飘荡在这座废旧大楼里的魂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蒙尘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夜晚,赵亦辰离开时,我落在他肩头的眼泪。
整座大楼都在下雨,墙皮被雨水泡得发胀,露出底下斑驳的红砖,像一道道陈旧的伤疤。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和灰尘的气息,这是时光腐烂的味道,也是我日复一日呼吸的空气。
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十年零七个月又十四天。
走廊尽头的旋转楼梯还在,只是扶手上的铜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金属。
我常常坐在第三级台阶上,看着阳光透过破损的天顶,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那光斑像极了当年舞厅里旋转的灯球,赵亦辰就是在那片光影里,穿着白色西装,朝我伸出手:“林月轩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那时候的和平大厦,是全城最体面的地方。
一楼的百货公司永远人潮涌动,玻璃柜台里摆着上海运来的雪花膏,香港走私的电子表。
二楼的舞厅夜夜笙歌,萨克斯风的旋律能飘到三条街外。
我父亲是大厦的设计师,也是最早的管理者,我在这里长大,看惯了衣香鬓影,听熟了觥筹交错。
直到赵亦辰出现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心跳真的会漏掉半拍。
他是建筑系的学生,跟着教授来考察大厦结构,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像株误闯花园的青松。
他仰头看穹顶的浮雕时,阳光恰好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我站在二楼的回廊,手里的香槟差点洒在真丝裙上。
“那是科林斯柱式,”
&bp;他忽然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你父亲把文艺复兴的元素融进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都会绕路经过大厦,只为看一眼顶层的阁楼。
那是我父亲为我设计的画室,天窗正对着梧桐树梢。
他说,每次看到窗帘飘动,就像看到我在里面跳舞。
我们在消防通道里秘密约会,他给我讲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我给他看新画的素描。
他的手指总是带着铅笔灰的味道,划过我手背时,像电流穿过全身。
有一次保安巡逻经过,他拉着我躲进电梯井的检修平台,黑暗中,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比大厦的中央空调还要响亮。
变故发生在那年冬天。
父亲投资失败,大厦被银行查封,所有商户连夜撤离。
我记得最后一个晚上,赵亦辰翻墙进来,抱着我站在空荡的舞厅中央。
水晶灯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折射出破碎的月光。
“等我,”
&bp;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黄铜钥匙,塞进我手心,“这是阁楼的备用钥匙,我一定会回来赎大厦的。”
那枚钥匙至今还躺在阁楼的地板缝里,氧化成了青绿色。
我等了三个月,等来的却是他出国留学的消息。
报纸上登着他和市长千金的订婚照,两人站在新建的美术馆前,笑容刺眼。
那天我穿着他送的红裙子,从阁楼的天窗跳了下去,裙摆划过屋檐时,像只折断翅膀的蝴蝶。
现在想来,或许他有苦衷。
但魂魄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三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重复同一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