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不也说规矩严是好事吗?”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谄笑的意味。“没事了,史公公请进吧。”
“哼,走!”史方逸话音未落,车轮缓缓碾过石板的摩擦声便又响了起来。
车子倾斜着过坡的时候,张嗣修听见了一句带着幽怨的低叹:“嘁,那么有本事的话,叫司礼监把规矩改回去啊跟我这儿甩脸子有什么用”
车子最终在东华门外停下。车帘掀起,阳光再次涌入,但这回,张嗣修却只是本能地眯了眯眼。
他躬身下车,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见,东华重檐门楼巍然矗立,黄色的琉璃瓦顶在烈日下反射着耀目的光晕。巨大的门洞深邃幽暗,仿佛巨兽之口。门楼墙体略显斑驳,青砖的缝隙里积淀着岁月的风尘。
张嗣修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砖石轮廓,嘴唇微抿,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上一次从此门入宫,是何等光景?那时候父亲.他迅速垂下眼帘,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宫门依旧,人事全非。
“张先生,”史方逸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边请。”
张嗣修收回目光,默然颔首,跟随史方逸穿过森严的东华门,步入宫城之内。宫墙夹道,树影婆娑,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不多时,文华门那庄重典雅的琉璃门楼已在眼前。
文华门前,一位身着绯色行蟒袍、明显带着文人气质的中年宦官已经等候在此。这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
见到刘若愚,史方逸立刻堆起更加灿烂的笑意。他快步上前,长长地作了个揖:“奴婢拜见刘祖宗。这位就是张先生。”
刘若愚没有搭史方逸的茬,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张嗣修身上,脸上泛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张先生一路辛苦。”刘若愚小迎两步,走到张嗣修的面前,拱手行礼道,“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奉旨在此相迎。”
“不敢当,不敢当。”张嗣修连忙深深还礼:“有劳刘秉笔久候。”
“张先生请随我来吧。”刘若愚侧过身,摆手朝向洞开的文华殿右侧门。
张嗣修点点头,又冲史方逸行了个礼。“这一路,有劳史公公了。”
“张先生客气!”史方逸短暂地愣了一下,又向刘若愚和张嗣修各自行了一礼:“刘祖宗,张先生。奴婢的差事已了,这便告辞回乾清宫向干爹复命了。”
“好,你去歇着吧。”刘若愚原本没想再搭理史方逸,但也不介意摆出一副宽和长者的姿态。
张嗣修跟着刘若愚拾级走上台阶,正要问礼数、着装的问题,却见刘若愚回过头问:“张先生用过午饭了吗?”
“实不相瞒,史公公找到鄙人的时候,鄙人正在用饭。”张嗣修的心跳随着脚步的移动越来越快,但他还是强撑出一丝苍白的笑意。
刘若愚顿住脚步,转身走下台基,并朝一个侍立在东偏殿门口的小黄门扬了一下脑袋:“那就请张先生先到本仁殿用饭。用完饭,再去集义殿更衣。”
“皇上还给我赐了宴?”张嗣修明显愣了一下。
刘若愚想了想说:“皇爷让司礼监好生安排。司礼监自然不能亏待了张先生。”
张嗣修不知道皇帝让司礼监怎么安排,所以也就没能参透刘若愚的话术。他仍旧以为这顿饭是皇帝赐给他的。张嗣修停下脚步面朝重重宫墙外的乾清宫,缓缓地跪了下来。“臣张嗣修叩谢吾皇圣恩。”
刘若愚眼神微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待遥张嗣修遥拜礼毕,撑地起身,他才再次开口:“张先生,请吧。”
张嗣修没什么胃口,但既然是皇帝赐宴,他就是有病卧床也得对付几口。拍了拍前襟的灰尘,望着刘若愚低声问道:“刘秉笔,恕鄙人冒昧。皇上今日急召,不知有何垂询?”
“我也不是很清楚。”刘若愚笑着摇头,“我只知道皇爷一读了先生的请见奏疏,就让老祖宗安排觐见的事情”刘若愚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道:“不过我敢肯定,皇爷对先生是极看重的。因为您的奏疏和户部汪部堂的奏疏是一并进宫的。汪部堂奏疏,皇爷让内阁照例票拟,觐见也安排在了明天。”
刘若愚透露的信息对张嗣修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微笑着回应道:“圣上如此厚爱,鄙人真是惭愧。”
“先生实在言重了。”刘若愚走到本仁殿的门口,朝明间当中的桌子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张先生不但是江陵相公的后人,还是翰林储相大才。因奸臣惑主,白白蒙冤,受了几十年的苦。真是让人闻之伤心,思之落泪。”
刘若愚语真情切,看不出半分作伪。张嗣修也被说得动容,虽然他仍旧不甚认可“奸臣惑主”的说法,但他眼里的光点,还是止不住地在眼眶中转了好几圈。
“唉!”张嗣修长叹一口气,直到坐下才意识到屁股下面的锦墩是刘若愚给他端来的。“刘秉笔,这”
张嗣修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刘若愚却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张先生不必客气,安坐便是。”
“那就多谢刘秉笔了。”张嗣修还是拱了拱手。
刘若愚微笑摇头,接着转过身,朝门口招手道:“上菜。伺候张先生用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