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没有技巧。
只有最纯粹,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力量。
当那四十斤的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劈来时,飞沐就知道,自己那个“死得像个杀手”的愿望,有多么可笑。
当!
一声脆响,尖锐刺耳。
他赖以成名的银钩,在接触到重刀的瞬间,便如脆弱的瓷器般寸寸碎裂。
飞沐的身形猛地向下一躬。
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片飞扬的碎发。
刀气过处,一道血线在他的头皮上裂开。
鲜血,顿如雨下。
这一刀。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九甚至忘记了呼吸。
雨没有停。
它只是变得更安静了。
杜重威的刀还指着飞沐。
飞沐却没有看那柄刀。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远方,什么都没有。
只有和他心一样,空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是怕。
是冷。
一种从灵魂最深处钻出来的冷。
他忽然想笑。
刀过去的那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连见到自己的仇人都做不到。
那一刀打碎了一切的幻想。
杜重威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杀过太多人。
多到他早已记不清他们的脸,也记不清他们临死前的眼神。
可他见过很多种眼神。
恐惧的,哀求的,愤怒的,不甘的。
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魂都烧成了灰,再用那灰,去祭奠另一片早已冰冷的坟的眼神。
“你是杀手?”
杜重威开了口。
飞沐没有回答。
杀手是什么?
杜重威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杀过很多杀手。”
他说的很慢,像是在回忆一道菜的味道。
“他们都想杀我。”
“所以他们都死了。”
“死得很难看。”
他的目光里,忽然有了一丝残忍的怜悯:“可他们,至少都出了手。”
“你呢?”
“你的钩子,是用来剔牙的么?”
他在杀人。
用话杀人。
杀一个杀手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
他要看飞沐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
然后,一刀。
将所有的疯狂都斩断。
那一定很有趣。
飞沐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一朵开在坟头的花,又惨,又白。
他缓缓抬起了手。
握着银钩的手。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赵九的瞳孔,缩成了一根针。
他忽然明白了。
胸口那道被真气烧开的伤,又开始痛。
痛得像有把火,在烧他的心。
飞沐的钩没有挥向杜重威。
他的钩,甚至没有看任何一个敌人。
那淬了剧毒,能杀人于无形的钩。
轻轻地,温柔地,像情人的手。
抵住了他自己的喉咙。
然后。
送了进去。
“噗。”
声音很轻。
像风吹过。
血像一朵花,猛然绽放。
一朵开在冰冷雨中,绝望的红莲。
飞沐的身子晃了晃。
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嘴角的笑却还在。
他用这种方式,保住了自己的尊严。
也用这种方式,对这个不讲道理的世道,发出了最后一声嘲笑。
他倒了下去。
倒进了泥水里。
人活着,需要勇气。
人想死,有时,需要更大的勇气。
客栈里,更静了。
静得,只剩下雨声。
和那一颗颗,落在泥水里,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的心跳声。
赵九的拳头,攥得死紧。
指甲刺破了皮肉,血一滴滴落下。
他不觉得痛。
因为心里有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
人,为什么可以这样杀死自己?
生命,难道不是世上,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
杜重威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很无趣。
就像一个兴致勃勃的孩子,搭了半天的积木,就等着最后亲手将它推倒的那一刻。
可那积木,却自己先塌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将那柄四十斤重的长刀,扛在了肩上。
走向客栈。
他只走了一步。
就停下了。
因为他面前忽然多了三个人。
像三尊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门神。
立在了客栈门口。
挡住了他的路。
也挡住了他身后那片,由铁甲与杀气汇成的黑色潮水。
一个,是那个总在擦刀的屠夫。
一个,是那个总在描眉的女人。
还有一个。
是那个总在笑的胖掌柜。
他还在笑。
可那笑容里,谦卑与谄媚,都已被洗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座山的重量。
一座肉山。
一座,你想过去,就必须先将它踏平的肉山。
杜重威的眼睛,眯了起来。
像两点坟头的鬼火。
“滚。”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官爷。”
声音还是那么油滑。
“小店今夜,客满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楼上的客人,花钱买了平安。”
“我这店,收了钱,就得平安。”
他朝着杜重威,不轻不重地拱了拱手。
“所以,官爷。”
动作滑稽,却又庄重:“您这步,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