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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很会安慰人。”
与应摇摇头:“我只是说了事实。”
她低头,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那枚温润的碧玉佩饰,“就像这个,夫人给我的时候,说的是‘替我多陪陪吒儿’,不是‘照顾好三太子’,更不是‘伺候好灵珠子转世’。”
她抬起眼,再次望进他的眼底,“在她心里,你从来就只是吒儿,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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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每年生辰,殷素知都雷打不动地为他做一碗滚烫的长寿面。
或许只有在他埋头吃面,嘴角沾着汤汁,被母亲轻声提醒却依然笨拙地擦错地方时,他才会短暂地像一个普通的被母亲疼爱的孩子。
不用背负灵珠子的天命,不用承受剔骨还父的杀劫,不用为即将到来的封神血战磨砺心志。
可惜,她终究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她深知,她的吒儿生来就是要经历血肉剥离的痛楚,重塑这具冰冷的莲花之躯,去完成那场注定染血的封神之战。
她只能日复一日地沉溺在噩梦中,梦见那被利刃剔下的温热骨肉,梦见血淋淋的再无法拥抱的婴孩。
她眼睁睁看着命运的轨迹如同冰冷的锁链,朝着既定的方向无可挽回地蔓延收紧,直到最后那根连接着血亲的无形脐带彻底断裂,化为乌有。
而哪吒今夜在莲花灯前许下的无人知晓的心愿,他放不下的对母亲眷恋与愧疚,放不下在烟火人间最后的一丝尘缘。
最终,都会如同那缕消散的青烟,从这副留不住情感,盛不下执念的莲花躯体中,一点一点地散去。
他将成为杀星,成为伐纣的先行官,成为高踞云端,无心无情的天神。
只留下那盏燃尽的莲花灯,一圈凝固的蜡泪,和一个母亲在漫长岁月里,无声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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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送来的灵果仙露虽能饱腹,却寡淡得如同嚼蜡,与应知道师父是为她好,怕那些凡俗烟火气引动她体内怨气。
可她就是忍不住,馋那些街市上热气腾腾、气味混杂的“乱糟糟”
东西。
被她软声央求的哪吒微微挑眉,听着那平日里清冷的嗓音放软,带着点不自觉的娇憨,几句轻言细语就让他晕了头,师父“不许擅自离山”
的新规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下山自然还是由他背着。
风火轮在天际划出一道炽烈的红痕,瞬息之间便落在了陈塘关喧嚣的街口。
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两人照例去看望殷素知,妇人见他们来,笑得眉眼弯弯,立刻端出刚包的甜圆子。
与应又得了两身料子柔软舒适的衣裳。
饭后也不急着走,两人就趴在温暖的炕桌上看殷素知做针线,昏黄的烛光跳跃,映着妇人专注而温柔的侧脸。
与应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重,思绪飘远:若她也有母亲,是否也会在这样的夜晚燃灯缝衣,或是在灶边温着热饭等她归家呢?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全然错过了哪吒和殷素知压低的讨论声,关于如何给小姑娘梳个既利落又好看的新发髻。
就这样,半月时光在莲池习练、后山种萝卜、陈塘关的烟火气中悄然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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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应确实聪慧非凡。
太乙真人所授心诀,她往往一遍即通,短短半月便已融会贯通,体内那股躁动的怨气也日渐平息,不再轻易翻涌。
当心诀体术都学得七七八八,两人之间似乎只剩下每日清晨那片刻的梳头时光是固定的交集。
其余时候,一个懒洋洋地泡在莲池花苞里,一个勤勤恳恳在后山侍弄她的萝卜田,井水不犯河水。
哪吒躺在莲池中央那朵微微闭合的红莲花苞里,透过花瓣的缝隙望着被切割成碎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