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骨荒原边缘,巨大的肋骨拱门下。
惨白的月光(实则是穹顶高远处某种巨大苔藓散发的冷光)流淌在堆积如山的碎骨上,泛着森然的磷光。
风呜咽着穿过高耸的巨肋间隙,卷起细碎的骨粉,如同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死亡的雪。
阿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曾经代表逐日部落后勤总管身份的、相对整洁的厚实麻衣,此刻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下面结痂的鞭痕和青紫的淤伤。
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也布满了泥污和擦伤。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兽皮勉强包裹的东西。兽皮边缘,露出几缕同样沾着干涸血污的、灰白色的头发——那是老皮匠的头颅。
头颅的面容扭曲僵硬,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着迷骨荒原惨白的天空,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与绝望。
她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一种长途跋涉带来的、行将崩溃的疲惫。
唯有那双从乱发缝隙里透出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被痛苦和仇恨彻底点燃的火焰,亮得骇人。
几十头狼毫兽低伏在四周嶙峋的骨刺阴影里,钢针般的毛发微微炸起,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幽绿的小眼睛死死锁定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它们背上和骨刺顶端的吹筒战士,更是将涂着幽蓝毒药的骨筒对准了阿草,手指紧扣在吹孔上,空气紧张得一触即发。
阿骨朵在阿刺和几名心腹战士的簇拥下,缓缓从巨大的骨腔阴影里走出。
他精瘦的身躯裹在一件用某种惨白巨兽皮鞣制的、带着细密骨刺纹路的袍子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阿草身上每一处伤痕,每一块污迹,最后死死钉在她怀中那颗头颅上。
“阿花?”阿骨朵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阿草猛地抬起头,乱发甩开,露出那张饱经摧残却刻满滔天恨意的脸。她死死盯着阿骨朵,又猛地转向旁边的阿刺,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针喷射出来!
“阿骨朵族长!阿刺!”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血的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我逃出来了!带着老皮匠…他…他被石水那畜生折磨死了啊!临死…临死就念叨着你们狼毫族…说只有你们…能替小山报仇!能掀翻那个暴君!”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抱着头颅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石水…他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深渊恶鬼!小山…我的小山…”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大颗大颗浑浊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落:
“就…就因为我偷偷给他留了半块烤菌子…石水…石水就活活用石锤…砸碎了他的脑袋!就在我眼前!骨头渣子…溅了我一脸啊!”
这血淋淋的描述,配合着她怀中老皮匠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和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瞬间击溃了阿刺最后一丝理智。
他双眼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踏前一步,嘶吼道:“大兄!你听见了吗?!那石水就是吃人的魔!阿花大姐都这样了!你还等什么?!”
阿骨朵却纹丝不动,细长的眼睛依旧冰冷地审视着阿草,像在评估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逃出来?就凭你?”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春谷守卫森严,石水暴虐多疑,你怎么逃的?又怎么找到这迷骨荒原的?老皮匠的头,石水会轻易让你带走?”
每一个问题,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谎言最可能的薄弱点。
阿草身体晃了晃,仿佛被这些问题抽干了力气,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和绝望。她抱紧怀里的头颅,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走投无路的颤抖:
“是…是老根!那个胃城的老毒牙!他…他也恨石水!恨他杀了小山!是他帮我…帮我割下了老皮匠的头…他说…说只有狼毫族才懂老皮匠的价值…才配拿着这个去戳穿石水的暴行!是他…是他告诉我怎么避开守卫,怎么…怎么找到这白骨路…”
她喘息着,抬起一只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指向巨大肋骨拱门之外那片被骨粉覆盖的、通往春谷方向的黑暗:
“至于路…老皮匠…老皮匠死前…用血…在泥地上…画了…画了大概的方向…我…我是一路爬…一路躲…啃树根…喝泥水…才…才…”
她的话断断续续,充满了细节的模糊和挣扎求生的惨烈,反而比完美的说辞更具可信度。那指向黑暗的手,也因脱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
阿骨朵沉默着,目光在阿草凄惨绝望的脸、老皮匠扭曲的头颅和阿刺那急不可耐的赤红双眼之间缓缓移动。空气凝固了,只有骨粉在惨白月光下无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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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乞族请大家收藏:()乞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报仇?”阿骨朵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能给我什么?就凭这颗头,和你这身伤?”
阿草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一种病态的、献祭般的光芒:“我能给你们活路!真正的活路!”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我知道完整的‘鬼萤菇’种法!不是阿刺带回来的残图!是完整的!怎么唤醒菌丝!怎么让它发最毒的光!石水那里…只有我知道!我偷出来的!”
她从怀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血污浸透的内衬暗袋里,颤抖着掏出一小块同样用厚苔藓包裹的东西。
掀开苔藓一角——又是一块散发着纯净幽蓝光芒的鬼萤菇菌种!比阿刺那块更大,光芒更盛!
接着,她又掏出一小块鞣制得更精细的兽皮,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清晰的图示和只有狼毫族核心匠人才看得懂的、代表毒物和激发步骤的古老符号!
最关键的那一步——如何用混合了狼石粉尘(一种失落之地特有的能量矿物粉末)的“肠液河”支流水雾唤醒菌丝——赫然在列!
“还有春谷!”阿草急促地喘息着,眼中闪烁着刻骨仇恨的毒火,“石水的‘锋矢’狼骑营在哪片岩柱下休整!他们引水的沟渠从哪里过…我都知道!只要你们出兵!我给你们带路!我只要石水的命!给我小山报仇!春谷的菌子,那神物的种法,都是你们狼毫族的!”
巨大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酒,混合着阿草泣血的控诉和详尽的“情报”,猛烈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狼毫族人的神经。
连那些骨刺顶端的吹筒战士,握筒的手指都微微松动了。
阿骨朵看着阿草手中那完整的菌种和图,又看看她眼中那燃烧到极致的、不似作伪的仇恨之火,冰冷如石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
“带她去骨屋。给她水和吃的。”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黏在了阿草身上,“看好她。也…照顾好她。”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
阿刺狂喜,几乎要跳起来。几个战士上前,半是搀扶半是押送地将几乎虚脱的阿草带向部落深处那些开凿在巨大椎骨里的阴暗居所。
阿草在离开前,最后深深地、充满了刻骨怨毒地看了一眼阿刺,那眼神仿佛在说:报仇!为我报仇!
阿骨朵站在原地,惨白的月光将他瘦长的影子拖曳在无尽的骨粉之上,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望着阿草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激动难耐的阿刺,细长的眼睛里,冰冷深处,终于翻涌起一丝属于猎手的、残酷的算计。
老皮匠的头颅,被阿骨朵安排人供在了葬碑林,狼毫族的葬碑林和狼人族一样,就在一处水塘边上。
火塘聚众,水塘议事,这是部落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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