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终于倦了。
卷了一天沙尘的刀子,此刻钝了刃,只剩下呜咽的余音,贴着血蝎广场染血的、龟裂的黑石地面,有气无力地打着旋儿,卷起几缕焦糊的灰烬和暗红的沙粒。残阳如血,泼洒在西方天际,将整个黑石堡涂抹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巨大的堡垒阴影被拉得很长,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沉沉压在广场上无数僵立的身影之上。
喧嚣、狂热、嘶吼、杀戮的交响,早已落幕。
留下的,是死寂。
一种被过度震惊和恐惧掏空后的、近乎虚无的死寂。
雷烬站在祭台中央。
站在那堆散发着甜腻焦臭和硫磺血腥味的、一小撮焦黑扭曲的残骸旁。
剧烈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深处火辣辣的灼痛。后背崩裂的旧伤,肋下被熊罴拳风擦中的闷痛,颧骨毒素残留的麻木刺痛,还有体内那场与无名火凶兽惨烈搏杀后留下的、如同被掏空般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一**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他站得很直。
脊梁如同插在祭台上的标枪,未曾弯曲分毫。
赤金色的双瞳深处,那片“怒中极静”的冰湖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枯井的清明。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沉重的、如同背负了整个荒漠血债的……空寂。
他缓缓垂目。
目光落在手中那柄古朴、沉重的怒龙刀上。
刀身沾着几点暗红粘稠的余烬,是赤蝎最后残存的污秽。刀尖处,一点暗红的火毒结晶如同顽固的毒疮。他没有擦拭,只是手腕极其轻微地一震。
嗡……
刀身发出一声低沉、顺遂的嗡鸣。
刀身上那些怒张的鳞片纹理,如同得到了无声的号令,缓缓地、一片接一片地——闭合。逆鳞那狰狞的边缘也收敛了锋芒,重新沉入冰冷的金属本体。刀身流淌的赤金熔岩光芒彻底内敛,只余下历经血火后的沉重与幽暗。
如同一条咆哮天地的怒龙,在撕裂猎物后,收拢了爪牙,敛去了凶光,沉默地蛰伏回深渊。
龙吟隐去。
只留下祭台上呜咽的风声,和下方无数双凝固的、惊恐欲绝的眼睛。
他收刀。
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刀锋滑入冰冷的刀鞘,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摩擦声。
锵。
一声轻响。
如同为这场血腥的祭典,落下最后的休止符。
鞘口吞没了最后一丝刀光,也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腰间的刀鞘,恢复了沉寂。
雷烬的目光,越过那堆焦黑的残骸,投向祭台边缘。
老沙头。
依旧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桩上,仅有一臂获得自由。枯槁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撕扯过的残破旗帜,沾满血污和焦灰。他低垂着头,花白肮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但雷烬看到了。
在那枯槁的肩头,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恐惧。
是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的……激动?
雷烬迈步。
脚步踏在染血的黑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死寂的广场上格外清晰。每一步都牵扯着伤痛,但他走得极稳。
他走到石桩前。
没有看周围那些依旧僵立、眼神复杂的毒沙卫残余(熊罴的尸体倒在祭台边缘,被失控的毒沙卫在混乱中踩踏得不成人形;莫三绝的身影早已在赤蝎爆体时悄然消失在混乱的阴影里)。他的眼中,只有石桩上这个枯槁的老人。
雷烬伸出手。
不是拔刀斩链——那太慢,太张扬。
他的指尖凝聚着一丝被压缩到极致的、凝练如针的仁怒之气,动作轻柔、精准地拂过锁住老沙头左臂和腰身的粗大锁链。
嗤…嗤…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铁插入冷水的细响。
坚韧的精钢锁链环扣无声无息地熔断、软化!
动作快如闪电,没有溅起一丝火星,没有发出任何足以惊动下方人群的声响。
束缚尽去!
老沙头枯槁的身体失去了锁链的支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雷烬上前一步。
没有言语。
伸出有力的臂膀,稳稳地、如同承接一片枯叶般,扶住了老人那轻飘飘、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
入手冰凉,带着血污的粘腻和沙砾的粗糙。
老沙头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在残阳的血色中,努力辨认着雷烬的脸。那张被赭石油膏涂抹得粗糙暗红、却线条刚硬的脸庞,那双赤金色、此刻却沉静如深潭的眸子。
“是…是你小子…” 老人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音节,干裂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鞭痕,带来一阵抽搐。浑浊的眼底深处,那不屈的硬气依旧未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感激?是解脱?还是对眼前这年轻人所背负一切的…沉重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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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七情武器请大家收藏:()七情武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雷烬没有回应。
他扶着老沙头,缓缓直起身。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整个血蝎广场。
下方。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凝固的黑色浪潮。
赤沙帮残余的帮众和毒沙卫,脸上涂抹的嗜血油彩早已被汗水和恐惧糊花,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茫然和难以置信。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如同受惊的羊群,再不见丝毫凶悍。赤蝎的焚身而亡,熊罴的惨死,如同抽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脊梁骨。
更外围的贫民和奴隶,脸上的麻木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底下深藏的、如同岩浆般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赤蝎死亡的茫然无措,有对雷烬那如同魔神般力量的敬畏恐惧,更有一种被压抑了太久、骤然失去枷锁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巨大空洞。他们的眼神在雷烬、焦黑残骸、以及那些惊恐退缩的帮众之间游移,充满了无助与茫然。
敬畏。惊恐。茫然。
三种情绪如同浓重的油彩,涂抹在每一张仰起的脸上,构成了一幅劫后余生的、扭曲而沉重的众生相。
胜利?
雷烬看着这一张张脸。
看着脚下赤蝎焦黑的残骸。
看着怀中枯槁却硬气犹存的老沙头。
看着腰间断业归鞘的怒龙。
心中没有一丝喜悦的波澜。
只有沉重。
如同背负着整片荒漠的沙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一刀,斩断的是赤蝎的命,是黑石堡暴政的业火。
救下的,是老沙头的命,是身后阿月、小石头、孙瘸子的命,或许也是眼前这些麻木灵魂未来的一线生机。
但这沉重的刀,挥出去的前提,不是狂暴的毁灭欲,不是纯粹的复仇心。
是仁心。
是水牢中阿月扑向鞭子时眼中的坚韧。
是荒漠里小石头塞入他手中那块冰凉石头的重量。
是游牧长老递来地图和水囊时,那句“仁心指引方向”的箴言。
是老沙头这枯槁身躯里,那宁折不弯的硬气所代表的人性尊严!
是这些沉重而真实的东西,构筑成的“心之鞘”,约束了狂暴的怒龙,凝聚了毁灭的力量,才使得那“赤龙吐息”的一刀,拥有了斩断业火、而非焚毁一切的——可能!
仁心为鞘。
驭龙者圣。
圣道太远。
但这“仁”,是力量唯一的归途,是挥出守护之刃的——唯一可能。
他明白了。
代价是如此的沉重。
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风沙渐息。
呜咽的风声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无数颗茫然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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