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甫归陈府,未及掸去衣上尘土,便见李青安策马追至府前,马蹄声在府中青石道上急促回响。他不敢耽搁,忙迎上前去,略作颔首便引着人往仪惠院去,行至院门口,转身唤来侍女听兰,低声吩咐:“快进去禀报大小姐,就说李大人到访。”
听兰抬眼瞅着陈敬,又瞥了眼一旁立着的李青安,眉头微蹙,神色满是愕然 —— 仪惠院乃大小姐居所,向来只有女眷出入,何曾接待过男子。她定了定神,才躬身应道:“李大人稍候,奴婢这就前去通禀。”
转身往里走时,听兰忍不住低声嘟囔:“陈管事素来精明,怎会犯这等糊涂,竟将李大人引到小姐院中?再说李大人,素来最重礼法规矩,今日怎也随陈管事一同来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也清楚,陈敬行事向来有分寸,这般安排定有缘由,便不再细想,加快脚步进了内屋,将此事禀明大小姐。
帘内的维芳闻言,唇边勾起一抹会心浅笑,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将人请进来。”
听兰闻言,心头又是一震,险些被口水呛着。男女授受不亲,大小姐往日里连府中外院都鲜少踏足,更何况与男子同处一室?
她暗自忖度:“今日究竟是何缘故,竟连大小姐也似失了常性,周遭人事皆透着古怪?” 然她毕竟是下人,深知主子行事自有考量,不敢多问半句,只得强压下满心疑惑,再次躬身应诺,转身轻步去请李青安入内。
陈敬随父陈安左右已有数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就得出神入化。先前蒙陈府主母肖玉凤垂青,提拔他做了铺子管事,日常打理庶务亦是游刃有余,若非近年陈安身子日渐孱弱,需他在府中照拂,此刻他怕是还在铺中执掌商事。
府中关于大小姐与李大人传言,他自是知晓;苏家暗中打的那些盘算,他看在眼里,亦不点破;就连李青安眼底对大小姐的倾慕之意,以及大小姐望向李大人时,眸中那难以掩饰的欣赏与柔色,他都一一瞧得分明。
先前大小姐总因自己是和离之身,顾虑重重,纵使对李大人有心,也始终不敢往前半步。如今好不容易见她放下心结,褪去矜持,愿与李青安以书信互通心意,陈敬自当顺势推上一把 —— 今日特意引李青安前来仪惠院,便是想为二人创造独处之机,好让他们将心中情愫,一一对彼此诉说。
便是陈大人与夫人知晓,亦不会责怪于他。他们心中所思,原也是盼大小姐早日放下过往心结,接纳李青安此人。
李青安抬手掀开软帘,入目便见陈维芳斜倚在铺着素色锦缎的软榻上,正与侍女听文低声说着话。维芳抬眸看来,见是他,便缓缓挥了挥手,对听文温声道:“你且退下吧。”
听文躬身应了声 “是”,轻步从李青安身侧绕过,待足音渐远,室内便只剩他与维芳二人,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影晃动的轻响。
维芳似是想起身相迎,勉力撑着榻沿坐直身子,可刚一抬手,便似没了力气,身子重重落回榻上。李青安见状心下一紧,忙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声音放得极柔:“你身子不适,不必强撑起身,就这般躺着与我说话便是。”
维芳听他语气温柔,眼眶一热,泪珠便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跟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肩头微微颤抖。李青安忙转身从桌边端来温好的茶水,小心递到她唇边,待她漱口后,又接过她手中沾了水渍的帕子,正要顺手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目光却骤然顿住 —— 帕角竟晕着刺目的殷红。
他心下猛地一沉,指尖微颤,面上却强装镇定,悄悄将那方帕子藏入袖袋,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方素色绢帕,轻轻递到维芳手中。
维芳缓了口气,目光落在李青安身上那件酱红色锦袍上,唇边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柔声问道:“瞧大人穿得这般喜庆,想来是要去与佳人相会的,怎的反倒来了陈府?”
李青安此刻哪有心思答她这话,只定定望着榻上的人:她鬓发微乱,几缕青丝散落在苍白的胸前,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盛着水汽,含泪的模样楚楚可怜,让他心口揪得发紧。
他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俯身坐在榻前,双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里满是急切与心疼:“这才月余未见,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可有请大夫前来诊治?先前听陈敬说,你多日水米未进,这般不吃不喝,身子如何撑得住?”
维芳被他掌心的温度裹着,苍白的脸颊上竟悄悄漫过一丝红霞,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大夫能治得了身上的病,却治不了注定的命。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治的呢?”
未等李青安开口回话,维芳眼帘轻垂,声音里又添了几分哀戚:“前几日听下人们闲谈,说大人好事将近,想来是寻得良缘了…… 恭喜大人。” 话落时,被李青安握住的手,悄悄往回缩了半分。
李青安听得这话,心下一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并非你想的这般!是大年初二那日,我在府中听闻些关于你的流言,心下难安,急着来陈府见你。可刚入胭脂胡同,苏小姐的马车从巷内疾驰而出,我座下的马受惊与她的马儿相撞,她的马匹受惊狂奔不止,后来苏小姐马车虽被人救下,可苏小姐却意外受伤,至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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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轻风君不醉请大家收藏:()轻风君不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说到此处,猛地站起身来,袖袍因动作带起一阵轻风,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喉间似堵着郁气:“我孤身一人,既无家产傍身,又无亲眷可出面周旋。苏大人见女儿昏迷不醒,竟提出要我与苏小姐成亲冲喜,说或许能借喜气让她醒来。眼瞧着苏小姐躺了这些时日仍无动静,我实在没别的法子,只得应下这门亲事。”
话音落时,他眸光骤然暗淡下去,双眼沉沉低垂,连带着肩头也垮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整个人都浸在沮丧之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清朗模样。
维芳听他说完,心下飞速一转,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眸问道:“苏小姐昏迷这许久,可有请医术高明的大夫前去诊治?”
李青安缓缓点头,声音里满是无力:“早已请了益元堂的谢大夫过去。他诊脉后说的话,与苏府府医相差无几,都道苏小姐许是撞到了后脑,才会一直昏迷。还说若是长时间醒不过来,怕是…… 怕是醒来后也会痴傻。” 最后几字,他说得极轻,似怕惊扰了什么,又似连自己都不愿相信。
“原以为…… 大人是真心觅得良缘,纵使我心中有几分酸涩,却也真心为您欢喜。如今知晓竟是这般内情,倒叫我……” 话至末尾,维芳眼底已悄悄笼上一层水光,连声音都添了几分颤意。
李青安忽的开口:“坊间为何会传出那般流言?你……”
未等李青安把话说完,维芳已忍不住哽咽,打断他道:“李大人…… 可信我?”
李青安闻言,当即颔首,语气笃定:“我自是信你。”
维芳这才续道:“那日往灵湘寺进香,回程途中确是遇了匪人,敲诈了陈府二百两银子。而后那陆逸贪心不足,想再索要更多银两,竟将我拉扯下马车,推搡间不慎将我的脸划破。幸得林允泽与姜护院及时将陆逸制服。可我实在不知,为何后来会传出那般不堪的流言……” 话音未落,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得更凶了。
李青安见状,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笨拙地取出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你莫哭,我自始至终都是信你的。那日我匆忙赶来,原是想瞧瞧你是否受伤,绝非有意质问。”
维芳听了,抽泣着道:“我先前听闻流言,又见你转身迎娶他人,还当你是听信了流言嫌弃我了,故而才疏远陈府。如今想来,竟是我误会了你,我这般糊涂,当真该死!你心思纯正,如天上明月般皎洁无瑕,我不该那般猜忌你的。”
见维芳泪珠滚落不止,李青安一时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慰解才好,只得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劝道:“莫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反倒让我忧心。”
话音刚落,维芳忽然微微倾身,将头轻倚在他肩头,鬓边发丝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的酥麻。李青安身形一震,随即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背,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且安心候我几日,今日午后我便入宫求见陛下,请他广召天下神医,定要将苏小姐的病症治好,绝不让你再为此事烦忧。”
维芳在他肩头轻轻点头,声音细如蚊蚋:“好。”
李青安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满是不舍,遂俯身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语气郑重无比:“你需记得按时喝药、好好进食,切莫胡思乱想伤了心神。待我妥善处理完苏小姐的事,便亲自登门到陈府下聘,风风光光娶你为妻。”
维芳闻言,猛地抬起头,抬手轻轻捧住他的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当真想好了?我乃和离之身,身旁还带着两个孩儿,如今名声亦已受损,你…… 你当真愿意娶我这样的女子?”
李青安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语气恳切得几乎要融入人心:“我既说出口,便绝不会反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间女子纵有千般风姿、万种柔情,我心中亦只心悦你一人。你是否有过婚配、是否育有孩儿、在外名声如何,于我而言皆不足挂齿。在我眼中,你温柔娴雅、心性坚韧,这般好的你,世间再无人能及。”
即便得了这般恳切的承诺,维芳心中仍有一丝顾虑,犹豫片刻又问道:“若那日我当真遭逢不测,被人欺辱,失了清白,你…… 你该如何?”
李青安凝视着她的眼眸,目光清澈道:“纵使真有那般不幸,我亦会娶你。在我心中,你始终是冰清玉洁之人。遭遇横祸本非你所愿,过错从不在你,你何错之有?我既心悦你,便会接纳你的一切,无论顺境逆境,皆会与你相守。”
闻得此言,维芳心中最后一缕芥蒂终是烟消云散。她抬臂环住李青安腰间,将脸颊轻埋于他怀中,声若蚊蚋:“此前是我多虑了,总恐近你身侧会误你前程,是以迟迟不敢倾心相付。如今方知,人活一世,若时时为礼法所缚,未免太过寡趣。既已至此,不若随心而活,管他世人如何置喙,只求此生心中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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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轻风君不醉请大家收藏:()轻风君不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李青安耳尖泛红,胸中暖意如潮涌,他将维芳紧紧拥入怀中,脸颊轻蹭她发间,语气温柔似春水:“好,你我便好好活这一场,休管他人言语。往后余生,我必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半分伤害。”
二人相拥而立,任时光悄然流淌。约莫一炷香的光景,门外忽传细碎足音。二人慌忙分开,只见听兰端着药碗立在门畔,轻声禀道:“小姐,服药时辰到了。”
李青安定了定神,抬手整了整衣襟,语气已然有了几分主人家的沉稳:“进来吧。”
听兰掀帘而入,李青安上前接过药碗,对她道:“此处有我便够了,你先退下忙去吧。”
听兰望向维芳,见自家小姐微微颔首,遂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李青安取过银勺,舀起药汁先轻轻吹了吹,待温度适宜,方递至维芳唇边。维芳眼帘轻垂,脸颊晕着粉霞,含住银勺时睫毛轻颤,一副娇羞情态。李青安看得心尖发痒,目光似粘在她脸上般,半分也舍不得挪开,只觉这喂药的时光,竟比世间最珍贵的景致还要动人。
一碗药尽,他抬手将她颊边垂落的碎发轻轻别至耳后,又取过锦帕,细细替她拭去唇角残留的药渍。而后,他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低头在她手背印下一个轻吻,眼眸中满是柔情,似化不开的春水,浓得要溢出来。
维芳脸颊更红,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你该回去了,我也要歇着了。”
“好,我不扰你休息。” 李青安不舍地松开手,语气满是叮嘱,“你且好生将养身子,我这便去寻伯父商讨法子,苏小姐那边,我定会妥善安置,你定要等我。”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维芳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仪惠院。
待门外脚步声渐远,维芳脸上的娇羞褪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缓缓坐起身,扬声唤道:“听文。”
听文快步走入,躬身行礼:“小姐。”
“我吩咐你的事,可做好了?” 维芳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寒意。
听文点头应道:“小姐放心,奴婢已嘱咐庆儿和昌儿,在李大人必经之路等候,届时会将苏府暗中算计您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维芳双眸迸发冷意:“他们既敢这般算计我,便该想到后果。我定要让他们也尝尝,被人算计、陷入困境的滋味,好好感受下这反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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