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芳踽踽行于长衢,竟不知辰光流逝几何。忽闻更漏声自街角鼓楼悠悠传来,她才惊觉已近亥初。夜风渐凉,吹得衣袂微颤,也吹散了几分滞留在眉间的愁绪,却添了满身倦意。
待她寻着府中角门踉跄潜回,只觉神思昏愦,眼前景物都似蒙了层薄雾。刚踏入仪惠院大门,双腿便如灌了铅般无力,身子一软,坠倒在地。
她这般卧于病榻,转瞬已是数日。榻间光景萧索,她粒米难咽、滴水不沾,神色一日颓过一日,往日清亮的眼眸,此刻宛若燃尽的烛火,光芒一丝丝散入尘埃。
陈府女眷温言宽慰,轮替相伴,她却始终眉眼低垂,眉梢凝着看破世事的哀戚,宛若将自己困在了悲痛之中。
时光倏忽至四月初,院中风暖,莺飞草长,阶前的海棠开得正盛,风过处落英簌簌,竟将青石小径铺得满是胭脂色。
陈维芳强支病体起身,扶着廊柱缓缓挪到院中石凳上坐定。春日暖阳漫洒衣襟,暖意浸骨,倒让她生出几分昏昏欲睡的慵懒来。
忽有碎语随风入耳,原是院中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在树后,低声闲谈絮语。“你可听说了?常来咱们府中走动的李大人,听闻要迎娶苏大奶奶的妹子呢,说是两家已定好日子,明日便去下聘。”
“此话当真?可那李大人先前……” 余下话语渐低,终至不闻。
陈维芳却只觉心口猛地一沉,似被重物狠狠砸中。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拂过右颊 —— 经黎大夫多日悉心调治,那道曾狰狞可怖的疤痕,已淡作浅浅一抹红痕,可若凑近细观,仍能清晰瞧见皮肉愈合后留下的印记,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刻在肌肤上,更刻在心上。
她抬眸望着院中随风摇曳的海棠枝,花瓣簌簌飘落,宛若碎玉。嘴角缓缓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意里满是自嘲与悲凉。
果然,世间男子皆是这般凉薄无情么?那李青安先前在她面前,明明是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言语间满是温柔缱绻,句句情真,字字意切,可不过是听闻些坊间流言,便这般转瞬即变,转头便往别家下聘求娶了。这般轻诺寡信的凉薄心性,倒让她先前心底萌生的几分心动,成了一场笑话。
越思越想,心中悲凉更甚,如潮水般漫过心口。罢了,罢了,许是唯有自己彻底解脱,方能真正放下执念,断了愁绪吧。
自那日流言入耳,陈维芳便知,为着陈家女眷们清誉,她早该赴那黄泉路。偏生苟延残喘这许多时日,终究还是躲不过宿命。罢了,既已决意离去,便最后再看一眼这府中景致,权当与过往作别。
她扶着回廊朱漆栏杆,一步一步缓缓往前挪动,任凭丫鬟在身后欲言又止,始终不肯让人搀扶,还将人打发了去,不许人跟着。
廊外春光依旧,可入了她眼底,却只剩一片寒凉。行至春和院时,她只觉双腿发软,力气已耗尽大半,便在院角竹林旁寻了块青石坐下歇气。
风穿翠篁,簌簌声里忽飘来两人低语,恰落于青石上静坐的陈维芳耳中。原是二哥跟前两个小厮,庆儿与昌儿,正躲在竹影浓深处窃窃交谈。
只听庆儿语气迟疑,似有难决:“你说…… 我该不该将查得的消息禀与二爷?毕竟还牵扯着大奶奶,若二爷知晓,先前在背后诋毁、散播咱家大小姐流言的,竟真是苏家,你道他会不会寻大奶奶理论去?”
昌儿当即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与警醒:“你何必操这份闲心?那都是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咱们下人置喙。二爷既吩咐你去查,你若不如实回禀,难不成是想挨顿板子?”
庆儿轻叹一声,语气满是唏嘘:“这苏家的姑娘,除了咱们家大奶奶,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先前苏丽华行事不端,竟与戏子牵扯不清;后来又出了个苏长宁,胆大包天到与皇子私通,害得苏大人也跟着吃了挂落,损了官声。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年,如今又来个苏傲霜,搅得咱们陈府鸡犬不宁,不得清净。”
昌儿亦跟着叹气,声音里满是感慨与不解:“谁说不是呢!苏丽华一事虽说隐秘,可咱们府上稍有体面的管事,也多有知晓;苏长宁的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苏家姑娘,怎的就这般胆大,行事如此孟浪?”
庆儿听得这话,忍不住 “呸” 了一声,语气中满是鄙夷:“什么胆大,分明是不知廉耻!年前咱们太太还设宴,招待苏家二夫人与苏家小姐,听跟前伺候的人说,那苏二夫人早就对李大人中意得紧,私下求咱们太太,想让太太从中牵线搭桥,促成这段姻缘呢!”
昌儿闻言,亦是愤愤不平,声音都高了几分:“他苏家也不四下打听打听京中情形!谁不知李大人这些年一直未曾婚配,原是对咱们家大姑娘情深意重,满心等着姑娘点头,便登门提亲。偏偏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要横插一脚,这般行事,真是枉顾廉耻,欺人太甚!”
竹影下,陈维芳坐在青石上,指尖早已死死攥住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得发白。方才心中萦绕的悲凉,此刻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搅得翻江倒海,难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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