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夜色重新合拢,将那片刻的驻足与挣扎彻底掩埋。然而,那盏羊角灯昏黄的光晕,虽未直接照进芷兰轩,却仿佛在武媚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无形的石子。
就在李治于亭中遥望、内心激烈交战之时,轩内的武媚,正临窗而坐。
她并非预感到了什么,只是如同无数个深宫夜晚一样,难以入眠。案头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她手中那卷已然翻旧了的《史记》。然而,目光虽落在字句行间,心神却难以完全沉浸。窗外风过枯枝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似有似无的脚步声(或许是李治内侍极谨慎的移动),都让她比平日更为警觉。
她放下书卷,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窗棂。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唯有自己这扇窗透出的这点微弱光芒,如同茫茫大海中一叶孤舟的灯火,孤独而坚持。
忽然,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攫住了她。仿佛……有什么在暗处凝视着这边。那感觉并非实质的视线,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牵引,一种源于直觉的悸动。她微微蹙眉,凝神向窗外那片浓郁的夜色望去,除了摇曳的树影和更深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是错觉吗?
还是……这深宫之中,连寂静都充满了无形的窥探?
她不由想起了从前。自己还在掖庭宫那冰冷的地方,那时李治还是晋王时,带着斗篷、手炉,或是后来来到芷兰轩,他寻了新奇玩意、有趣书卷来与她分享的日子。那时,这芷兰轩虽也清冷,却因他的到来,而有了些许生气。他们可以畅谈诗书,议论宫中趣闻,甚至,她可以稍稍展露那份被他戏称为“女诸葛”的敏锐。兕子银铃般的笑声,也曾在这里回荡。
可自从他入主东宫,一切便戛然而止。她理解他的处境,储君之位,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她的身份,于他而言,是必须割舍的负累。她不曾怨恨,只是将那份曾经萌动的情愫与依赖,深深埋藏,转而将全部心力用于在这冰冷宫墙内生存下去,用于观察,用于学习,用于凭借那枚墨玉带来的信念,默默积蓄着力量。
然而,理解归理解,当这深夜的孤寂被那莫名的牵引感打破时,心底被封存的某些东西,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荡漾开来。他……还会偶尔想起这芷兰轩吗?想起那个曾被他称为“女诸葛”的女子?还是早已沉溺于东宫的权势与新的美人环绕中,将她彻底遗忘?
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指尖触及胸前那枚温润的墨玉,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常守本心,得见真章。”
她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无论窗外是否有过徘徊的身影,无论那份凝视是真实还是错觉,她的路,都只能靠自己走下去。依赖与幻想,是这深宫中最无用的东西。她需要更冷静,更清醒。
她重新拿起书卷,就着昏黄的灯光,努力将心神沉入字里行间。那点灯火,依旧在孤窗内亮着,映照着女子沉静的侧影,与一颗在孤寂与坚韧中反复淬炼的心。
而在百步之外,已然回到显德殿书案前的李治,虽重新执起了朱笔,目光却不时飘向芷兰轩的方向。脑海中,那点微弱却执着的灯火,与记忆中她清亮的眼眸、沉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他心中那份因冲动探望而起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反而化作了更深的、难以言说的怅惘与一丝隐秘的牵挂。
这一夜,芷兰轩的孤灯,东宫的案灯,遥遥相对,各自映照着一段无法言说、只能深藏于心海深处的沉吟。宫闱深深,心事重重,皆隐于这无边的夜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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