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陡,积雪被踩成冰棱,嵌在石缝里像碎玻璃。阿芷的两生草这会儿却舒展开了,叶片上凝着的光比先前亮些,偶尔蹭过吴仙的衣袖,像在催他走快些。
“草说前面的风里有丝线的味道,”阿芷踮脚望着远处的山谷,“还带着米香,是陈米,有点发潮的那种。”
墨渊的镇山链在腕间沉了沉,链环相碰的声音比刚才闷:“雪粮道最险的就是这段‘一线喉’,两边山壁常年不落太阳,冰挂能垂到脚边。当年运粮队走到这儿时,正赶上雪崩,听说连人带粮车都被埋在了里面。”
吴仙握着念归幡的手紧了紧,幡面上对着山谷的星纹果然亮了起来,那光芒不像狼居胥山的星纹那样烈,倒像浸在水里的烛火,忽明忽暗,还带着点颤。他往幡里注了丝灵力,星纹突然漾开一圈圈涟漪,映出片模糊的景象:雪地里散落着半截扁担,竹篾编的粮筐碎成了条,筐底沾着的米粒早冻成了冰碴。
三人走进山谷时,风突然变了向,从山壁间挤过来,带着股潮湿的寒气,刮在脸上竟有些黏。阿芷突然指着左侧山壁惊呼:“看那些冰!”
只见青黑色的山壁上冻着大片冰壳,冰里裹着些深色的东西,细看竟是一条条褪色的红绳,有的缠在石棱上,有的系着半截扁担,还有的绕成小小的结,结上挂着磨得光滑的木牌,牌上的字被冰蚀得快要看不清,只能认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安”“平”。
“是平安结。”吴仙走近冰壁,指尖刚触到冰面,就觉一股细碎的暖意从冰里渗出来,不像山石的冷,倒像人的体温,“南疆女子出门时,都爱给牵挂的人编个红绳结,绳头留三寸,说是‘念想不断’。”
念归幡突然轻轻晃了晃,幡面星纹聚成的光带垂到冰壁上,冰层竟开始慢慢融化,顺着红绳的纹路淌下细小的水流。随着冰层变薄,冰里裹着的东西渐渐清晰——除了红绳和木牌,还有几支断了齿的木梳,梳齿上缠着几缕灰黑色的发丝,以及一个绣了半朵桃花的荷包,丝线被冻得发硬,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
“草说她们冷了三百年,”阿芷的声音低了下去,两生草的叶片蔫蔫地垂着,“说雪压下来的时候,有人把粮车往山壁里推,想留点粮给后面的人,手被冻在车辕上,掰都掰不开。”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飞出,链环缠住冰壁上一截最粗的红绳,灵力顺着链环淌进去。冰层“咔嚓”裂开道缝,里面露出个完整的竹筐,筐里铺着层干草,草上竟还躺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脸是用荞麦壳塞的,眼睛是两颗黑豆,身上缝着件迷你的布褂,褂角绣着个“禾”字。
“是给孩子缝的。”吴仙拿起布偶,布偶的胳膊已经掉了一只,却被人用红绳仔细捆了起来,绳结打得又牢又密,“她走的时候,孩子说不定还在襁褓里。”
念归幡上的星纹突然炸开,无数影像从幡面涌出来,比狼居胥山的景象更清晰——一群穿着粗布棉袄的女子,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粮袋,踩着没膝的雪往山上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腰间系着条红绳,绳头拴着个木牌,上面刻着“禾”字。她时不时回头喊着什么,声音被风雪刮得碎了,却能听清“阿娘”“再撑撑”之类的词。
“她叫禾娘。”吴仙指尖抚过布偶褂角的“禾”字,影像里的双丫髻姑娘突然停住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分给身边的人,里面是几块冻硬的麦饼。有个怀了身孕的妇人咬了口饼,突然咳嗽起来,血滴在雪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秀嫂快生了,”阿芷指着影像里的妇人,两生草的叶片上凝出露珠,“草说她总摸肚子,说要让孩子看看边关的雪,等打赢了仗,就带孩子回江南看桃花。”
影像里的雪越下越大,山壁上的冰挂开始往下掉。禾娘突然把自己的粮袋塞给秀嫂,转身去推一辆陷进雪坑的粮车。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轰隆声,雪块像瀑布似的砸下来。混乱中,有人喊着“快躲”,有人把粮车往山壁推,禾娘的红绳被雪块扯断,木牌掉进雪地里,很快被新的落雪埋住。
“她们把粮车都推到了石洞里。”墨渊望着冰壁后一道隐蔽的山缝,镇山链往里探了探,“里面还有温度,像是……有人守过。”
三人钻进山缝,里面果然藏着三辆粮车,车辕都断了,车斗里的粮食却被帆布盖得严实,帆布上压着几块石头,石头上还留着淡淡的手印,像是最后时刻有人特意加固过。吴仙掀开帆布,里面的小米和豆子虽已受潮发霉,却依旧堆得整齐,角落里还藏着几个陶罐,罐里装着些草药,标签上的字被潮气浸得模糊,只能认出“治风寒”“止血”。
念归幡的星纹突然聚在粮车底下,那里铺着层干草,草里裹着几十根红绳,绳头都留着三寸长的尾,有的绳上还系着小物件:一块磨圆的河卵石,想必是家乡带来的;一个缺了角的银簪,簪头刻着“兰”字;还有个绣着“莲”字的荷包,和冰里那个没绣完的桃花荷包针脚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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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兰嫂、莲妹……”吴仙试着念出这些字,粮车突然轻轻震动,帆布上的霉斑竟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用红绳绣的字,歪歪扭扭的,却密密麻麻——“春桃”“桂英”“巧儿”“秀”……足有几十个名字,像串在绳上的星子。
“是她们的名字!”阿芷的两生草突然飞起来,叶片擦过那些红绳,草尖的光与绳上的字交相辉映,“草说她们怕被忘了,就把名字绣在帆布上,说只要粮还在,名字就还在。”
影像里的禾娘又出现了,她正借着雪光绣着帆布,双丫髻上落着雪,像戴了两朵白花。她身边的秀嫂捂着肚子笑,说等孩子生了,就叫“念粮”,记着这些没被雪埋了的口粮。其他女子也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报着自己的名字,让禾娘都绣上去。
“她们不是没走出雪山,”吴仙望着那些名字,声音有些发哑,“她们把粮留了下来,自己却成了路标。”
墨渊的镇山链绕着粮车转了圈,链环上的清辉落在红绳上,那些名字突然亮了起来,顺着红绳爬到山壁上,在冰壳上开出一朵朵冰花,花心里都藏着个小小的红绳结。山缝外的风突然柔和起来,带着股淡淡的桃花香,像是从江南飘来的。
念归幡上的星纹里,禾娘和姐妹们正朝着南方挥手,秀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却还在帮着整理粮袋。她们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红绳却越来越亮,缠在粮车的车辕上,结出一个个新的平安结。
“草说她们要走了,”阿芷捧着那只布偶,布偶身上的红绳突然自己打了个结,“说谢谢我们把名字念给风听,风会把名字带回江南的。”
吴仙将念归幡往粮车上轻轻一点,幡面星纹里又多了一串星辰,这些星辰比蒙战将军那颗更柔和,带着米香和桃花味,星纹里淌着女子的笑语,混着纺车的吱呀声、孩童的咿呀声,还有雪落在粮袋上的簌簌声,温柔得像首没唱完的摇篮曲。
走出山缝时,山谷里的冰挂开始融化,水滴落在红绳上,顺着绳结往下淌,在雪地里汇成小小的溪流。远处的雪山脚下,一条被雪覆盖的古道渐渐显露出来,道旁的石头上都系着红绳,像无数只指引方向的手。
“往南再走三日,是‘望乡台’。”墨渊望着古道尽头,“我师父说那里有座石屋,住着个守灯的老人,守了一辈子,就为了给迷路的人照个亮。”
阿芷的两生草指向南方,草尖的水珠里映出座孤零零的石屋,屋前挂着盏油灯,灯芯上的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却始终没灭。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上对着望乡台的星纹正亮着,那光芒很温暖,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捧着盏不灭的灯。他知道,那盏灯下,定藏着另一段被时光记住的故事,等着被轻轻翻开。
红绳结在风里轻轻晃着,指引着下山的路,也指引着那些未完的牵挂。吴仙回头望了眼山缝里的粮车,红绳结上的光正顺着古道往南蔓延,像一条通往家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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