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正东行至第三日,草木的气息渐浓,露水在草叶上凝成珠,晨光一照,珠里映着细碎的药香。阿芷的两生草不再倾斜,只静静舒展着叶片,草尖凝着的金屑落进泥土里,竟催出几株紫色的药苗,苗叶上的纹路像极了蜷曲的记忆片段。
“快到药香谷了。”墨渊抚着镇山链,链身的流云纹泛着浅绿,“忆魂草的气息,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那草叶掐断了会流金汁,汁里能看见前尘事,师父说,是天地把忘不掉的念想凝进了草里。”
行至谷口,见漫山遍野的药田铺展开,紫苏、当归、忘忧草层层叠叠,却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本该清苦的药香里,混着点淡淡的甜腥,像有人把熬好的药汁倒进了蜜罐,又在罐底藏了枚生锈的针。
谷深处立着数十座竹楼,楼前的药炉冒着白汽,却不见寻常炼药的草木焦香,反倒飘出缕缕空茫的气,抓一把在手里,指尖只余下凉丝丝的虚无。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药农蹲在田埂上,正对着一株枯槁的忆魂草叹气,草叶蜷成一团,金汁早已干涸,只剩褐黄色的残茎,像段被嚼烂的记忆。
“客官是来求牵魂药的?”药农见众人来,直起身抹了把汗,指缝里还沾着药渣,“晚了哟,这阵子炼的药,都成了空壳子。前日里,王家阿婆想炼瓶‘忆亲药’,把她故去老伴的发丝、常穿的旧衫都扔进药炉,熬了三天三夜,倒出来的药汁清得像水,喝下去,连老伴长啥样都记不清了,只哭得说‘连药都帮我忘了’。”
吴仙走到药炉旁,炉壁上刻着“承忆”二字,笔画里凝着层薄霜。他指尖轻点炉沿,念归幡突然无风自动,幡面的星纹透出青蓝微光,照见炉底沉着些透明的碎渣——像被碾碎的记忆,还残留着极淡的温情,却抓不住、留不下。
“是‘噬忆虫’。”阿芷的两生草突然缠上吴仙的手腕,草叶簌簌发抖,“草说,这谷里藏着好多小虫子,看不见摸不着,专啃药里的记忆。它们把念想嚼碎了,药就成了没魂的水,喝下去,不是记起来,是忘得更快。”
众人往谷心走去,竹楼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雾缭绕的药泉。泉边坐着个穿素色布裙的女子,正用木勺舀泉水,倒在陶瓮里的忆魂草上。草叶本该泛金,此刻却只泛着死灰,女子舀水的手悬在半空,忽然“呀”了一声,陶瓮里的药汁竟凭空少了半瓮,只剩些泡沫在瓮底打转,像记忆消散时的残影。
“是药姑。”药农跟过来说,“她是药谷最后一个会炼牵魂药的人,三百年前流云宗仙师教的‘凝忆诀’,就她还记着些。可这阵子,炼药时总觉得有人在旁边喘气,药汁炼着炼着就少了,倒出来的不是药,是能让人更忘事的‘**汤’。”
药姑转过身,眉目清秀,眼里却蒙着层雾,像记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仙师说,牵魂药得‘温而不躁’,用泉眼的‘忆水’,配晨露的‘清灵’,把念想泡在药里,熬足七七四十九天,药香里就能藏着过往——闻着药香,能想起爹娘的模样,能记起爱人的誓言,连小时候摔过的疼,都能在药香里暖回来。”她声音轻得像雾,“可现在,忆水变凉了,晨露带了腥,熬药时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忘了吧,忘了才轻松’,说着说着,药里的念想就没了,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仙师长啥样了。”
墨渊突然按住镇山链,链环上的流云纹与药泉的水汽相触,竟映出幅画面:三百年前,流云宗仙师站在药泉边,手里举着株金光闪闪的忆魂草,对年轻的药姑说:“记忆这东西,比金子软,比石头硬——软得像药汁,能被轻易搅散;硬得像药根,扎在心里,水冲不烂,虫啃不掉。牵魂药不是让人记,是让人别丢了那点硬气。”
画面刚散,药泉突然“咕嘟”冒泡,白雾里钻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线的尽头拖着些透明的影子:有老人抚摸旧物的手,有孩童追逐的笑,有恋人分别时的泪……这些影子刚靠近忆魂草,就被银线缠上,瞬间化作泡沫,融进白雾里。
“是噬忆虫化形了!”吴仙祭出念归幡,幡面星纹骤亮,像张网罩向银线。星纹里浮出无数画面:药姑小时候跟着仙师采药,仙师把最嫩的忆魂草递给她;王家阿婆的老伴临终前,把攒了一辈子的糖块塞进她手里,说“以后想我了,就吃糖,比药甜”;还有药农说的,他爹教他辨认草药时,总在他手背上敲一下,说“记准了,这草能治‘想太多’的病”。
“你们看,”吴仙对着银线里的噬忆虫道,“记忆不是负担,是暖人的药——是疼过的疤,也是甜过的糖;是走散的人,也是还在的牵挂。你们把它啃了,不是让人轻松,是让人成了没根的草,风一吹就倒。”
张木匠掏出暖玉,放进药泉里。暖玉的温气漫开,忆水渐渐泛出暖意,那些枯槁的忆魂草竟抽出新芽,芽尖凝着金珠。“俺娘总说,忘了疼才会再摔跟头。”他往暖玉里注着灵力,眼眶有点红,“她走前教俺认的草药,俺现在闭着眼都能摸出来,不是记着有多难,是记着她拉着俺手时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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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黑袍修士的青火落在陶瓮上,火苗钻进瓮底的碎渣里,竟烧出些金色的雾气。雾里飘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有哄孩子的童谣,有新婚夜的低语,还有仙师教药姑炼药时的叮嘱“慢些熬,念想得慢慢养”。“噬忆虫本是忆水的灵,”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该护着记忆生根,不是把根啃断。”
药姑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半朵忆魂草。“这是仙师留的,”她用指腹摩挲着草叶,眼里的雾慢慢散了,“仙师说,‘药会凉,泉会竭,可记在心里的暖,虫啃不掉,水冲不烂’。我咋就忘了呢!”
银线里的噬忆虫突然抖了抖,化作无数光点,钻进忆魂草的新芽里。药泉的白雾散去,露出泉底的金沙,沙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金片,每片上都印着段细碎的记忆:有笑,有泪,有疼,有暖。忆魂草的金汁重新流动,药姑舀起一瓢忆水,倒在陶瓮里,这一次,药汁泛着温润的金光,药香里飘出句清晰的话:“娘在呢,别怕。”
“是李家婶子的声音!”药农惊喜地喊,“她去年走的,她儿子总说记不清娘的声音,这下好了,药里藏着哩!”
药姑重新点燃药炉,添上忆魂草和晨露,炉火“噼啪”响,像有人在轻声说着“记着,记着”。她往炉里扔了块药姑玉佩的碎片,药香瞬间浓了起来,飘向谷外,那些枯槁的药草竟都慢慢舒展,叶片上的纹路重新清晰——像被遗忘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吴仙的念归幡上,又一颗星辰亮起,星纹里淌着金绿交织的光,光里裹着药香、泉声、碎金般的记忆。阿芷的两生草朝着东北方倾,那里的气息沉厚,带着土的腥,还混着砖石的冷硬。
“往东北走,是碑林渡。”药姑添着忆魂草,头也不抬,“渡头立着无数石碑,碑上刻着人的名字和生平,风吹过石碑,能听见他们生前的话。只是最近,碑上的字总在夜里消失,石碑变得光秃秃的,连风都吹不出声了,像从来没人在这世上活过似的。”
墨渊望着东北方,镇山链轻轻颤:“碑林渡的石碑,是三百年前我师父用‘记魂石’凿的,说石头能存魂,把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刻在碑上,哪怕人不在了,魂也能在碑里安歇,等着被念叨、被记起。”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光与金绿交融,在药泉边的青石上印出一行字:“记忆如药,熬时见暖,存时见念。”他迈步走出药谷,听见药炉里的咕嘟声又响起来,每一响都熬得扎实,像无数人在说:“炼吧,炼吧,把心里的记,都熬进药里去。”
药泉边,药姑正把那半块玉佩嵌进新炼的药罐里,用忆水细细浇合。药汁沸腾时,罐身上竟浮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流云宗仙师站在药田前,对年轻的药姑说:“药会凉,人会忘,可熬在药里的念想,能让记忆永远温热,让过往永远鲜活。”
药炉的咕嘟声里,混着忆魂草舒展的轻响,像无数人在说:“熬吧,泡吧,把心里的牵挂,都熬进药里、泡进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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