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织锦庄时,织机的咔嗒声还在耳畔轻撞。阿芷的两生草朝着西北方倾,草叶上沾着的银丝被风一吹,竟化作细碎的金屑,簌簌落在前路的尘土里,踩上去,脚下泛着淡淡的暖光。空气里的染料香渐渐淡了,漫来的是金石的冷冽与炭火的烈,像有人刚从熔炉里夹出通红的金坯,正待锻打,每一锤都砸在滚烫的念想上。
行至第六日,望见一片被黑石环抱的铺子群落。铺子都用青黑石砌成,屋檐下悬着各式金器,长命锁在风里轻晃,发出“叮咚”的脆响;同心佩成对地挂着,金面磨得发亮,能映出人影;最惹眼的是些刻着字的金牌,牌上“生死契”“不相负”的字迹嵌着朱砂,历经年月,红得像没凉透的血。
“这便是熔金铺了?”墨渊伸手碰了碰悬着的长命锁,锁身冰凉,指尖却传来一丝微麻的暖——那暖意藏在锁芯里,像有人把襁褓里婴儿的心跳,铸进了金子的骨血里。
一个赤着臂膀的壮汉正蹲在熔炉旁,手里的铁锤起落,将一块金坯锻打成薄片。火星溅在他古铜色的胳膊上,他浑不在意,见众人来,抹了把汗笑道:“客官是来铸记心金的?咱铺的金用的是后山的‘赤心矿’,熔金的火是老松根烧的‘守诺火’,铸进金里的念想能凝——把夫妻的誓言刻在同心佩里,摩挲十年,字里还能摸出当初的热;把兄弟的盟约铸在金牌上,哪怕人走了,牌身的温度也褪不了,像还能听见当初拍着胸脯说‘同生共死’的响。”
他说着,往墙角的铁笼努了努嘴。笼里堆着些生锈的金器,长命锁锈成了暗红,同心佩的两瓣裂在两处,最刺目的是块“生死契”金牌,牌上的字被锈啃得只剩残痕,摸上去糙得像砂纸,还带着股铁锈的腥气。“邪门得很,这阵子铸好的金总在夜里生锈。前日里,赵大哥给从军的弟弟铸了块‘平安牌’,牌里熔了他娘的白发,说‘摸着牌,就当娘在身边’,后半夜就听见铺子‘哐当’响,牌上锈出个大洞,洞里飘出股冷风,把赵大哥娘的绣像都吹得发灰。”
张木匠捡起块生锈的同心佩残片,佩上还留着半朵并蒂莲。他用指腹抠了抠锈迹,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金里的念想咋跟被啃了似的?摸上去扎手得很,像揣了块带刺的铁,连点暖乎气都没了。”
吴仙拾起一块金牌残角,是“不相负”三字的末笔。他指尖凝起灵力探进去,触到的不是金子的沉,而是一片斑驳的朽——像有人把金里藏着的誓言、温度生生啃成了渣,只留下层锈壳,敲一敲就掉渣。
“不是普通的锈,”吴仙将残角凑近念归幡,幡面的星纹忽明忽暗,像被铁锈染过,“是念想被蚀掉了,金没了魂,自然扛不住锈。”
阿芷的两生草突然缠上那残角,草叶瞬间镀上层金红,从锈缝里抽出一缕褐黄色的烟。烟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嫁衣的姑娘,对着块刚铸好的同心佩笑,指尖在“永相随”三个字上反复摩挲,鬓边的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响,她念叨着“等他从边关回来,就用这佩当信物”。“草说,这烟里有胭脂的香,”阿芷轻声道,“是被蚀碎的念想,还没被锈埋了呢。”
铺东头传来熔炉的轰鸣,众人循声走去,见一间最大的金铺里,个瞎眼的老妪正对着一炉金水叹气。金水泛着死气沉沉的灰,浇进模具里,冷却后竟带着细密的锈点。“是守金的金婆婆,”赤臂壮汉跟过来说,“咱铺的赤心矿是她带人挖的,守诺火是她掌的,三百年前流云宗的仙师还教过她‘凝金诀’呢。”
金婆婆听见动静,转过脸,瞎了的眼窝对着众人,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仙师说,赤心矿是山的骨,老松根是地的诺,熔金得‘烈而不暴’,才能把念想焊在金里。可这阵子,熔炉里总钻进来些‘蚀念锈’,专啃金里的‘活气’——刻着父母叮咛的长命锁,锈一蚀,就只剩个空壳,晃起来响得人心慌;铸着情人誓言的同心佩,锈一啃,两瓣就裂了,像生生被扯断的手。”
她摸索着拿起块锈成暗红的长命锁,锁身上还留着“长命百岁”的浅痕:“这是李家的小囡囡的,生下来就体弱,她爹铸这锁时,把自己的血混进了金水,说‘爹的血护着你,阎王爷都不敢来勾’。可昨夜锈一蚀,锁就裂了,李爹抱着锁,在熔炉边坐了一宿,捶着炉子喊‘连块金子都护不住,我咋护得住娃’。”
墨渊忽然按住镇山链,链环上的流云纹“嗡”地炸开金光,链身烫得惊人。他走到金铺角落的赤心矿堆前,抓起一块矿石,矿石在掌心里慢慢发烫,竟显出些纹路——与镇山链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是师父的印记!”他又惊又喜,“三百年前,他说赤心矿能‘锁诺’,把说出口的誓言、藏心里的牵挂熔进金里,锻结实了,刀砍不烂,锈蚀不掉。”
话音刚落,那炉灰败的金水突然“咕嘟”翻涌,无数锈渣从水底冒出来,聚成一只浑身长着尖刺的锈兽,张口就往吴仙这边扑。锈里裹着无数破碎的誓言:“我等你”“不相负”“共生死”,碎得像被碾过的金箔,听得人心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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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是金灵化的锈!”吴仙祭出念归幡,幡面的星纹猛地张开,像张金网兜住锈兽。星纹里浮出无数画面:有汉子把同心佩塞进妻子手里,说“此去从军,佩在如我在”;有爹娘给孩子挂长命锁,说“锁着你的命,也锁着咱的牵挂”;还有金婆婆年轻时,跟着仙师熔金,仙师把一块赤心矿扔进炉里,说“金子硬,可硬不过人心的诺,人心不凉,金子就永远发烫”。
“你看,”吴仙指着星纹里的画面,对锈兽道,“金里的念想是硬,可这硬是暖的——是承诺时的热血,是等待时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信诺,熔进金里就成了魂。你蚀了它,不是让金干净了,是把人心的信诺给磨没了。”
张木匠掏出暖玉,往熔炉里一放,暖玉的温气顺着金水漫开,那些生锈的金器忽然泛出金光,锈迹慢慢剥落,露出底下金灿灿的本色。“俺爹给俺娘铸过枚金戒指,”他往暖玉里注着灵力,声音有点哽咽,“戒指磨得没了棱,可俺娘戴了一辈子,说摸着戒指,就像爹还牵着她的手。念想哪怕生了锈,底子的诺也蚀不掉啊!”
黑袍修士的青火落在那堆生锈的金器上,青火与锈迹缠在一处,竟催出些流动的金液,液里裹着被蚀掉的念想——有新婚夜的誓言,有诀别时的约定,还有炉火噼啪时,锤子敲打金坯的“叮当”声,像在重复着“守诺”二字。“蚀念锈本是赤心矿的灵韵,”他难得多说了句,“该护着念想成金,不是把金蚀成渣。”
金婆婆忽然往怀里掏,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半块锈迹斑斑的金牌,上面刻着半字“诺”。“这是三百年前仙师留下的,”她用指腹摩挲着残字,瞎眼窝里滚出泪来,“仙师说,‘金会锈,矿会竭,可念想的诺刻在心里,锈蚀不掉’。我咋就忘了呢!”
锈兽的尖刺渐渐变软,锈迹化作无数光点,钻进那些生锈的金器里。赤心矿的光亮起来,锈迹剥落的金器重新变得金灿灿,长命锁里传出父母的叮咛,同心佩的两瓣慢慢合拢,像重新牵起的手。
金婆婆重新往熔炉里添了把老松根,炉火“轰”地旺了,映得她瞎眼窝发亮。她摸索着将一块赤心矿扔进炉里,金水瞬间泛起金光。“是陈家的小两口,要铸块‘偕老牌’,”金婆婆笑着说,指尖在模具上轻轻敲了敲,“这下好了,诺铸得牢,任啥锈也蚀不掉。”
吴仙的念归幡上,又一颗星辰亮起,星纹里淌着金色的光,光里裹着无数金器、誓言的影子。阿芷的两生草朝着正东方摆,那里的气息清灵,带着草木的鲜,还混着露水的润。
“往正东走,是药香谷。”金婆婆添着松根,头也不抬,“谷里的人会炼‘牵魂药’,药汁里能藏着记忆,药香里能带着思念,只是最近,炼好的药总在夜里失了效,藏的记忆、带的思念都散了,像被谁喝了似的。”
墨渊望着正东方,镇山链轻轻颤:“药香谷的牵魂药,是三百年前我师父用流云宗的‘忆魂草’炼的,说药能续忆,把快忘的念想熬进药里,喝下去,就像把回忆又揣回了心里,暖得很。”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光与金色融在一处,在熔炉边的黑石上印出一行字:“念想如金,炼时见诺,守时见心。”他迈步走出金铺,听见铺里的锤声又响起来,每一锤都砸得扎实,像无数人在说:“铸吧,铸吧,把心里的诺,都铸进金里去。”
熔炉旁,金婆婆正把那半块锈金牌嵌进新铸的“偕老牌”里,用金水细细浇合。金水冷却时,牌身上竟浮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流云宗的仙师站在矿脉前,对年轻的金婆婆说:“金会冷,火会灭,可人心锻的念想,能让金永远滚烫,让诺永远鲜活。”
熔炉的轰鸣里,混着锤打金坯的“叮当”响,像无数人在说:“炼吧,打吧,把心里的信诺,都炼进火里、锻进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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