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墨砚村时,研墨的沙沙声犹在耳畔。阿芷的两生草朝着东南方轻颤,草叶上沾着的墨痕被风一吹,竟化作细碎的纸蝶,翩跹着没入前路的雾霭中。空气里的墨香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清苦与纸浆的微涩,像有人刚从溪水里捞起浸透的藤条,正待沥干捶打。
行至第三日,雾霭中浮出一片错落的白墙。镇子坐落在溪畔,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晾晒的纸,薄如蝉翼的是云纹纸,厚如皮革的是棉筋纸,风过时,万纸齐鸣,竟像无数人在低声絮语。村口的老樟树上,系满了折纸,纸鸟振翅欲飞,纸船泛着波纹,纸鹤的翅膀上还题着细小的字,墨迹被风吹得发淡,却仍能认出“平安”“勿念”的字样。
“这便是折纸镇了?”阿芷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纸絮,指尖触到絮上的纹路,竟微微发麻——那纹路像极了人的指纹,细密里藏着温热的触感。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溪边,将一张黄纸折成鲤鱼的模样。听见动静,她抬头望过来,手里的纸鲤尾巴还翘着,眼睛用朱砂点过,亮得像含着光。“客官是来寄信的?”她指了指溪面上漂浮的纸船,“咱镇的寄魂纸能顺着溪水漂,顺着风飞,不管多远,都能落到想送的人跟前。”
她说着,忽然噘起嘴,指了指脚边的竹筐,筐里堆着些碎纸,边缘泛着焦黑,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可惜啦,这阵子折好的纸总碎。昨日王大叔给边关的儿子折了只纸马,刚往天上一放,‘哗啦’就碎成八瓣,纸渣里还裹着冰碴子呢。”
张木匠捡起一片碎纸,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这纸里咋有股子寒气?像揣了块冰,冻得人心里发紧。”
吴仙拾起一块较大的纸残片,残片上还留着半只纸鸟的翅膀,翅尖凝着细小的冰晶。他指尖拂过冰晶,灵力探入时,竟被一股尖锐的力道弹开——那力道里裹着破碎的情绪,像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掐断,带着不甘的刺痛。
“不是普通的碎,”吴仙将残片凑近念归幡,幡面的星纹轻轻晃动,“是念想被撕成了碎片,连带着纸也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阿芷的两生草突然缠上那片残片,草叶迅速变得殷红,从纸缝里抽出一缕淡蓝色的烟。烟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是个老妇人坐在灯下,手里捏着针线,对着一张纸反复摩挲,嘴里念叨着“娃的生辰快到了”。“草说,这烟里有奶奶的针脚味,”阿芷声音发轻,“是没说完的话,被冻住了。”
镇西头传来撕纸的脆响,众人循声走去,见一间纸坊里,个背微驼的老者正对着一堆牵丝藤叹气。老者手里的藤条泛着莹白的光,却在被捶打时不断迸出冰屑,落在石臼里,发出“叮叮”的轻响。“是造纸的柳伯,”双丫髻小姑娘跟过来说,“咱镇的寄魂纸都是他用后山的牵丝藤做的,藤里的丝能牵着念想走,三百年前流云宗的仙师说过,‘丝不断,念不绝’。”
柳伯见众人进来,将藤条往石臼里一扔,叹道:“牵丝藤本是暖的,汁水里能熬出蜜味。可这阵子,藤里像钻进了‘断念冰’,榨出的纸浆发寒,折成的纸一沾念想就脆——你心里越挂着谁,纸碎得越厉害。”
他指着墙角的一堆残纸,纸上的字迹被冰碴冻住,墨迹凝成霜花:“前日里,小花给走丢的弟弟折纸鸢,鸢翅膀上写‘哥,回家’,刚飞出窗就碎了,冰碴子溅了她一脸,哭得肝颤。”
墨渊走到石臼前,指尖触到牵丝藤,镇山链突然发烫,链环上的流云纹路亮起,与藤条里的莹白光芒相缠。“这藤里有我师父的灵力!”他又惊又喜,“三百年前,他亲手在后山种了这藤,说牵丝藤的丝是‘念线’,能把散在风里的牵挂串起来,再远也挣不断。”
话音未落,石臼里的纸浆突然炸开,无数冰屑腾空而起,化作一只冰鸟,翅膀一扇,竟将墙角的残纸冻成冰坨。“是冰灵!”吴仙祭出念归幡,幡面的星纹亮起,与冰鸟相撞,冰屑落在星纹上,竟“滋啦”化开,露出底下藏着的念想——有母亲给远行的孩子缝衣的针脚,有友人分别时碰杯的酒痕,还有柳伯年轻时,跟着师父在藤下熬浆,浆里飘着新摘的槐花,甜得能粘住蝴蝶。
“你看,”吴仙指着星纹里的画面,对冰鸟道,“纸里的念想是寒,可这寒是盼——是冬夜里等归人的热炕头,是风雪里盼来信的暖炉,是心里揣着的那点热乎劲儿冻成的冰,化了就是一汪水,润得很。你冻了它,不是断了念想,是把人心冻成了冰坨。”
张木匠掏出暖玉,往石臼里一放,暖玉的温润顺着石臼流进牵丝藤,那些发寒的藤条忽然冒起白汽,冰屑融化成水,竟带着淡淡的蜜味。“俺媳妇给俺寄过布鞋,”他边往暖玉里注灵力边说,“鞋里垫着她纳的鞋垫,针脚密得能数清,冬天穿在脚上,冰天雪地都不冻脚。念想哪怕结了冰,底子里也是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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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黑袍修士的青火落在那堆残纸上,青火与纸上的冰碴相融,竟催出无数细小的丝线,丝里裹着被冻住的念想——有孩童的嬉笑声,有老者的叮嘱声,还有雨打纸窗的沙沙声。“断念冰本是牵丝藤的灵韵,”他难得多言,“该护着念线,不是冻断它。”
柳伯忽然一拍大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张泛黄的纸,纸上折着个歪歪扭扭的纸船,船底写着“等你”二字。“这是三百年前,流云宗仙师留下的,”他指着纸船的裂缝,“仙师说,‘纸会破,丝会断,可念想的线缠在心里,冻不住’。我咋就忘了呢!”
冰鸟的翅膀渐渐收起,冰屑化作无数光点,钻进那些破碎的纸里。牵丝藤的纹路亮起,发寒的纸浆褪去,露出底下温润的莹白。柳伯重新捶打藤条,榨出的纸浆里竟泛着淡淡的蜜光,浆香里飘着槐花的甜、针线的暖,还有灯下老妇人的念叨。
双丫髻小姑娘拿起一张新纸,折了只纸鹤,鹤翅膀上写“奶奶,我想你”,纸鹤刚脱手,竟在半空抖了抖翅膀,朝着远处飞去,翅尖带起的暖风,吹得人心里发暖。“成了!”小姑娘喜得跳起来,“纸能飞了!”
吴仙的念归幡上,又一颗星辰亮起,星纹里流淌着纸色的光,光里缠着无数折纸的影子。阿芷的两生草指向南方,那里的气息厚重,带着泥土的腥气,还混着青铜的锈味。
“往南走,是陶窑镇。”柳伯捶着藤条,头也不抬地说,“镇上的人会烧‘寄魂陶’,陶瓶能存声音,陶俑能记模样,只是最近,烧好的陶总在夜里裂开,里面的声音和模样都跑光了,像被谁偷了似的。”
墨渊望着南方,镇山链轻轻震颤:“陶窑镇的寄魂陶,是三百年前我师父用流云宗的‘忆土’烧的,说陶土能记念想,烧在窑里,就像种在土里,能发芽。”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光与纸色交融,在石臼上画出一行字:“念想如纸,折时藏意,展时见心。”他迈步走出纸坊,听见镇里的折纸声又响起来,纸页翻动的脆响里,藏着无数人的牵挂。
“下一站,去看看那些藏在陶里的念想吧,”吴仙回头道,“毕竟,能让陶不裂的,从来不是窑火,是刻在骨子里的记挂。”
纸坊里,柳伯正将那半张纸船拼在新折的纸船上,用牵丝藤的浆细细粘合。浆色晕开时,纸船上竟浮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流云宗的仙师站在藤田前,对年轻的柳伯说:“纸会旧,藤会枯,可人心折的念想,能让纸永远轻盈,让藤永远牵念。”
屋外的折纸声里,混着溪水的潺潺响,像无数人在说:“折吧,折吧,把心里的念,都折进纸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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