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沉水镇时,忘川河的水面还浮着碎光。阿芷的两生草朝着北方倾斜,草叶上沾着的水汽被风一吹,竟凝成细小的冰晶——越往北走,空气越干燥,风里裹着砂砾的气息,连阳光都变得烈了许多。
走了五日,荒原尽头浮现出一片起伏的沙丘。沙丘之间,立着座孤零零的土黄色建筑,像块被风沙啃剩的骨头。建筑的墙是用夯土砌的,墙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风穿过孔洞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这就是听风驿?”张木匠用袖子挡着风,木鸢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瞅着跟被埋了半截似的,哪有半点驿馆的样子?”
刚走近驿馆,就见个瞎眼的老驿卒坐在门口,手里摩挲着块锈迹斑斑的铜铃。铜铃上刻着“传声”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是来托风带话的?”老驿卒耳朵动了动,“可惜啊,风早就带不动话了。”
他指了指驿馆的墙,那些孔洞里竟塞着黑色的细沙,风穿过时,呜呜声里混着“滋滋”的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风声。“前阵子开始,墙里钻进来些‘噬声蚁’,专啃风里带的话。有人托风给远方的儿子捎句平安,风刚钻进墙洞,就被蚂蚁啃成了碎响;还有商队想报个平安,话到了驿馆,就只剩一阵乱风。”
吴仙伸手触碰墙面,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孔洞里的黑沙竟顺着指缝往上爬,像要钻进人的耳朵。“这些蚂蚁……在吞声音里的念想。”他催动念归幡,幡面的星纹扫过墙面,黑沙里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蚁影,它们的翅膀上沾着细碎的光斑——那是被啃碎的话语残片。
阿芷的两生草忽然缠上老驿卒的铜铃,草叶抖动着,竟从铜铃里抽出一缕淡青色的风。风里裹着个模糊的声音,像个女子在说“娘等你回家”。“草说,这铃里还藏着半句没被啃完的话。”阿芷轻声道,“是三年前,有个姑娘托风带给家里的。”
老驿卒的手抖了抖,铜铃发出清脆的响:“那姑娘是往北寻夫的,丈夫在鸣沙原的商队里当护卫。她的话刚送出去半个月,商队就遇上了沙暴,再没人回来过……”他摸了摸墙面的孔洞,“打那以后,驿馆的风就开始变味了,像是总在哭。”
众人跟着老驿卒走进驿馆。馆内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木桌,桌腿都陷在沙里。正中央的土台上,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身上刻满了螺旋状的纹路,像无数缠绕的风。瓮口塞着团黑沙,连风都透不进去。
“这是‘聚风瓮’,”老驿卒解释道,“听风驿的根就在这儿。三百年前,第一批穿沙漠的商队怕走散了,就请修士造了这瓮,能把四面八方的风聚在一块儿,让风带着话跑。可现在……”他敲了敲瓮身,发出沉闷的响,“瓮底裂了,风聚不住,话也存不下了。”
墨渊祭出镇山链,链环围着陶瓮转了一圈,链身上的流云纹路忽然亮起——瓮身上的螺旋纹路,竟与链环的纹路隐隐相合。“这陶瓮……有流云宗的手法!”他俯身细看,瓮底的裂缝里渗出黑色的沙粒,“是三百年前,我师父护送商队时,亲手补过的瓮!他说风是最好的信使,能把念想带到天涯海角。”
话音刚落,陶瓮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瓮口的黑沙像活物似的涌出来,化作一只巨大的蚁影,蚁嘴张开,竟吞下了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风里本带着远处驼队的铃铛声,被吞后只剩一片死寂。
“是蚁后。”黑袍修士掌心的青火亮起,火光扫过蚁影,蚁身的黑沙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裹着的无数话语残片——“等我回来”“勿念”“家乡的麦子熟了”……这些残片在火光中闪烁,像濒死的萤火。
“你以为吞掉这些话,就能让他们不疼?”吴仙举起念归幡,幡面的星纹与陶瓮相撞,瓮身上的螺旋纹路亮起,竟将那些被吞的话语残片吸了回来,“那个寻夫的姑娘,就算知道丈夫没了,也想听见一句‘我走得安心’;商队的家人,就算等不到人,也想知道最后一程有没有风陪着。”
蚁后发出尖锐的嘶鸣,黑沙化作无数蚁群,扑向众人。张木匠将暖玉抛向空中,暖玉炸开,化作无数温润的光点,落在蚁群身上。被光点碰到的蚂蚁瞬间凝固,沙粒里渗出细小的水珠——那是话语里藏着的泪,被暖玉的温气催了出来。
“俺爹走的时候,就盼着能听见俺哥从京城捎句话。”张木匠边往光点里注入灵力边喊,“后来话真的到了,虽说晚了半年,可俺娘捧着那句话哭了半宿,哭完了就说‘总算没白等’。你看,话这东西,哪怕碎了,也是个念想!”
阿芷的两生草缠上陶瓮,草叶的白光顺着螺旋纹路蔓延,瓮底的裂缝里竟长出细小的根须,根须缠绕着,将裂缝一点点补合。“草说,瓮在喊疼呢。”她轻声道,“它想再聚一次风,再送一次话。”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绷紧,链环上的流云纹路与陶瓮的螺旋纹完全重合,竟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我师父站在陶瓮前,手里捏着把泥,往瓮底的裂缝里补,边补边笑:“风这东西野得很,得给它个窝,让它知道,有些话得好好带,不能丢。”旁边站着个穿驿卒服的年轻人,手里捧着刚铸好的铜铃,正是老驿卒年轻时的模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原来你见过我师父。”墨渊对老驿卒道。
老驿卒摸了摸铜铃,眼眶红了:“当年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总嫌风里的话太吵。你师父说,吵才好呢,吵说明有人惦记,有人盼着。他还说,等我老了,瞎了眼,也能从风里听出谁在笑,谁在哭。”
蚁后的嘶鸣渐渐低了下去,黑沙组成的蚁身开始溃散,那些被吞的话语残片从沙粒里飘出来,顺着陶瓮的螺旋纹钻进瓮口。陶瓮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墙面孔洞里的黑沙自动退了出来,风穿过孔洞时,呜呜声里重新裹着清晰的话语——有驼队的吆喝,有母子的叮嘱,还有那个寻夫姑娘的声音,这一次,话完整了:“娘等你回家,我也等。”
老驿卒的耳朵剧烈地抖动着,他举起铜铃,铜铃与风共振,发出清脆的响。“听见了……听见了!”他笑着流泪,“风里有商队报平安呢,说他们绕过了沙暴……还有人托风带话,说家里的麦子收了,等着他带新茶回来……”
吴仙的念归幡上,又一颗星辰亮起,星纹里隐约能看见无数流动的风,风里缠着各色的丝线,那是被风带走的念想。阿芷的两生草指向东北方,那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还混着淡淡的墨香。
“往东北走,是墨砚村。”老驿卒听着风的方向,“村里的人都靠刻砚台过活,说他们的砚台能吸墨里的念想,写出的信能让收信人摸到字里的温度。只是最近,刻好的砚台总在夜里发烫,把字都烧没了。”
墨渊望着东北方,镇山链微微震颤:“墨砚村的砚石,是三百年前从流云宗后山运过去的。我师父说,那石头里藏着‘传心墨’,能让字里的念想活起来。”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光与风同行,在沙丘上画出一道蜿蜒的光轨。“石头记着字,纸卷写着心,河水载着影,风里缠着话。”他迈步走出听风驿,风沙穿过墙面的孔洞,送来远方的驼铃声,清晰得像在耳边,“下一站,去看看那些藏在墨里的念想吧——毕竟,能让字带着温度的,从来不是砚台,是握着笔的人心。”
听风驿的陶瓮还在轻轻嗡鸣,聚起的风带着无数话语向远方散去。老驿卒坐在门口,手里的铜铃响个不停,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脸上却带着笑——风里的话那么多,那么暖,像有无数人在他耳边说着日子的盼头。
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