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藏心书院时,书叶树的叶子正落得纷纷扬扬。那些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像无数封写满字的信,最终落在青石板路上,叠成了一条通往东方的路。阿芷的两生草朝着东方微微倾斜,草叶上还沾着守心阁纸卷的清香。
走了三日,远远望见一片水光。那水不是海的蔚蓝,而是带着些微浑浊的青,像一块被岁月磨旧的玉。水边立着个镇子,镇子的房屋一半架在水上,一半扎在泥里,木楼的桩脚泡在水里,长出了层薄薄的绿苔。
“这就是沉水镇?”张木匠眯着眼瞅那镇子,木鸢在他肩头扑腾了两下,翅膀上沾了点水汽,“瞅着倒像浮在水上的,哪有半点‘沉’的样子?”
刚走近码头,就见个老渔夫蹲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根细麻绳,正把一堆碎玻璃似的东西串起来。那些碎片泛着微光,凑近了看,竟能在碎片里瞧见模糊的人影——有哭的,有笑的,还有挥着手告别的。
“客人是来寻‘旧事’的?”老渔夫抬头,眼角的皱纹里夹着河泥,“可惜喽,这阵子捞上来的都成了这样,拼不成个整影儿。”他指了指水里,水面上漂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打碎的星子,“前儿个还捞着半段婚书,墨迹没干呢,转脸就碎成渣了。”
吴仙望向水面,那水比看着要深得多,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忽明忽暗。阿芷的两生草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草叶直直指向河心:“草说,底下有东西在哭,好多好多声音挤在一块儿,喘不过气。”
“是忘川河。”墨渊望着河水,镇山链在他腕间微微发烫,“三百年前,我师父护送的那些人里,有位流云宗的师叔,带着溯洄镜沉入了河底。他说要让河水流过的地方,都记得那些被战乱抹去的名字。”
正说着,水面忽然掀起一阵涟漪,无数碎片从水底翻涌上来,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碎片里的人影变得清晰——有披甲的士兵倒在血泊里,有妇人抱着孩子在城门口张望,还有老者在燃烧的屋前跪拜……这些画面刚浮现,就被水流冲散,化作更细的光点,消失在空气里。
“是溯洄镜碎了?”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纹与水底的光遥相呼应,“镜碎了,映出的旧事才会成碎片。”
老渔夫把串好的碎片往脖子上一挂,叹了口气:“镇里的老人说,忘川河底的镜子能照见过去。咱祖祖辈辈靠捞这些‘旧事’过活——有人想寻失散的亲人,就买片带人影的碎片;有人想记起年少的誓言,就找块沾着月光的。可现在……”他指了指河对岸,那里的木楼大多关着门,“镜碎了,镇也快沉了。”
众人跟着老渔夫往镇里走,脚下的木板路咯吱作响,缝隙里能看见游动的小鱼。镇中心有座石亭,亭里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河记”二字,字缝里嵌着细碎的贝壳。“这是镇水碑,”老渔夫摸了摸石碑,“底下连着河底的锁链,锁着溯洄镜的碎片。前阵子锁链松了,石碑上的字就开始褪,你看——”
碑上的“河”字右侧已缺了一角,露出底下的石质,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吴仙伸手去触,指尖传来冰凉的湿意,竟从碑石里抽出一缕细水,水里裹着个更小的人影碎片,是个孩童在追蝴蝶。“这石碑……在记着水里的旧事。”他指尖的灵力注入石碑,那缺角竟慢慢补上了半笔。
“别费力气了。”一个女声从亭外传来,说话的是个穿蓝布裙的女子,裙摆沾着河泥,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刚捞上来的碎片,“锁镜的锁链是被‘碎忆鱼’啃断的。那些鱼专吃旧事的影子,连石碑都护不住。”
女子领着众人往河边走,她的竹篮里,碎片在不断闪烁,像要挣脱束缚。“我是守河人,姓苏。”她指着河面下一道隐约的黑影,“看见没?那就是碎忆鱼,透明的,像玻璃片子,藏在水草丛里,专等旧事碎片沉下来。”
墨渊祭出镇山链,链环沉入水中,激起一圈金光。金光过处,无数透明的鱼影惊慌逃窜,它们的嘴里果然叼着细小的碎片。“这些鱼……有溯洄镜的气息。”墨渊又惊又疑,“像是镜子的灵气化成的,怎么会反过来啃食旧事?”
张木匠将暖玉抛进水里,暖玉在水中炸开,化作无数温润的光点。那些被鱼叼着的碎片忽然挣脱开来,跟着光点浮向水面。“俺瞅着不像坏东西,倒像迷了路的娃。”他挠了挠头,“你看它们啃碎片时,身子都在抖呢。”
阿芷的两生草探入水中,草叶卷起一片较大的碎片。碎片里,一个穿着流云宗服饰的修士正将一面铜镜推入河底,铜镜上刻着流云纹路,与墨渊的镇山链如出一辙。“是三百年前的流云宗师叔!”墨渊激动道,“他在封印溯洄镜时,特意留下了一缕灵韵,让镜子能顺着河水记取人间事。”
“可现在,这缕灵韵被扭曲了。”吴仙望着碎片,碎片里的修士正在叹气,“他说‘旧事太重,河水载不动,不如让该忘的忘了’——难道是这句话引来了碎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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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话音刚落,河底忽然传来一阵轰鸣,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水柱里裹着一块脸盆大的铜镜碎片,碎片上爬满了透明的鱼影。碎片周围,无数旧事碎片在剧烈碰撞,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是河伯。”苏姑娘脸色发白,“他住在河底的石宫里,说这些旧事搅得河水不宁,非要让碎忆鱼把所有碎片都啃干净。”
水柱落下时,一个披着鱼鳞甲的修士从水里走出,他的头发像水草般飘动,手里握着根珊瑚杖,杖头镶嵌着半块铜镜碎片。“旧事就该沉在河底,安安静静。”他声音像水泡破裂,“你们偏要捞起来,让哭的再哭一次,让痛的再痛一次,河水怎么熬得住?”
“所以你就纵容碎忆鱼啃食旧事?”吴仙质问道,“那个在碎片里追蝴蝶的孩童,是镇上王婆婆失散的孙子;那些带血的铠甲碎片,是李大叔战死的爹。这些不是河水的负担,是镇子的根!”
河伯挥起珊瑚杖,河水掀起巨浪,无数碎忆鱼从浪里跃出,扑向众人。墨渊的镇山链及时展开,链环上的流云纹路与浪中的铜镜碎片相撞,竟拼出了半面完整的镜子——镜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战乱中,人们抱着亲人的遗物跳进忘川河,溯洄镜在河底发光,将这些遗物上的念想凝成碎片,随波漂流,好让后来人能循着碎片找到根。
“你看,”吴仙指着镜中的画面,“当年师叔沉入镜子,不是为了封印旧事,是为了让河水记住。记住痛,才知道珍惜现在;记住离别,才懂得重逢的甜。”
张木匠将木鸢化作一只巨大的木船,船身刻满了暖玉,沉入水中。碎忆鱼撞在船身上,透明的身子渐渐显出血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它们本是溯洄镜的灵韵所化,天生该守护旧事,却被河伯的执念引向了吞噬。
阿芷的两生草顺着镇山链的金光潜入河底,草叶缠绕住那面最大的铜镜碎片。草叶的白光与铜镜的灵光相融,那些爬在碎片上的碎忆鱼忽然安静下来,开始用身体打磨碎片的边缘,像是在修补镜子。
“我……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河水哭了。”河伯的鱼鳞甲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脸,“每年汛期,河水都会浮起好多带血的碎片,我听见它们在喊疼,喊了三百年……”
铜镜碎片在碎忆鱼的修补下,渐渐拼合。完整的溯洄镜浮在河心,发出柔和的光,那些散落的旧事碎片开始自动归位,拼成一幅幅完整的画面:孩童追上了蝴蝶,士兵与战友相拥,妇人在城门口等到了归人……
“痛是真的,可后来的甜也是真的。”吴仙催动念归幡,幡面的星纹与镜光交织,“河水记着痛,也记着后来的笑。这些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人间。”
河伯望着镜中那些笑着的人影,珊瑚杖“当啷”落地,化作一串水泡。他沉入水中,化作无数细小的银鱼,守护在溯洄镜周围——从今往后,他要做的不是抹去旧事,而是陪着河水,慢慢消化那些痛,好好珍藏那些甜。
沉水镇的水面渐渐平静,阳光透过清澈的河水,照见河底完整的溯洄镜,像一块嵌在河床上的星辰。老渔夫的麻绳上,那些碎片开始自动拼接,慢慢显出一幅完整的画面:三百年前,一群逃难的人站在河边,对着沉入水底的铜镜叩首,铜镜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有泪,却带着希望。
吴仙的念归幡上,又一颗星辰亮起,比以往任何一颗都要温润,像浸在水里的月光。阿芷的两生草指向北方,那里的气息干燥而厚重,隐约能听见驼铃的声音。
“往北走,是鸣沙原。”苏姑娘捡起一块刚捞上来的完整碎片,碎片里是一队商队在沙漠里前行,“听说原上有座‘听风驿’,驿馆的墙能听见过往旅人的心声。只是最近,墙塌了,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墨渊望着北方,镇山链上的流云纹路与远处的风沙气息隐隐相和:“听风驿的墙砖,是三百年前我师父用流云宗的‘回音石’砌的。那些心声里,或许藏着溯洄镜没记全的故事。”
吴仙握紧念归幡,幡面的星光与北方的天际连成一线。“石头记着字,纸卷写着心,河水载着影。”他迈步往镇外走,脚下的木板路不再咯吱作响,“下一站,去听听那些藏在风里的念想吧——毕竟,心里的声音,总得有处可去。”
忘川河的水面上,无数完整的旧事碎片随波漂流,像一封封寄出的信。阳光洒在水面上,碎片的光与天空的云影交融,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天,哪是那些被好好记着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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