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守着后山那片禁地,据说下面是古墓。
爷爷临终却说:“孩子,我们守的不是墓,是影子。”
我不懂,直到那晚守夜,看见月光下,那些无主的影子从禁地裂缝里爬出,贴着地面游荡。
它们模仿着活人的姿态,却扭曲怪异。
一个酷似我三天前死去的邻居的影子,缓缓扭过头,用没有五官的“脸”,朝我“笑”了一下。
我连滚爬爬逃回家,反锁房门,却发现油灯光下,我自己的影子,正慢慢地、从我的脚边……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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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周家,在这雾岭山下的小村里,守了不知道多少代了。守的是后山那片被荆棘、老藤和村里人深深敬畏圈起来的禁地。大人吓唬哭闹的孩子,常说:“再嚎!再嚎就把你扔后山坟圈子去!”那里的树长得格外高大阴郁,连正午的阳光都透不进去几分,终年弥漫着一股子土腥混杂着奇异冷香的气味。村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任何人,任何时候,不得靠近后山三里之内,尤其是月圆和朔日。只有我们周家的男人,每隔七天,必须在日落前上山,在那道歪歪扭扭、长满苔藓的矮石墙边点上三炷香,烧些纸钱,然后默默地守着,直到第一缕天光刺破山间的浓雾。
都说下面埋着前朝的王公,或者不起的将军,有不得了的宝贝,更有不得了的凶煞。我们周家,是守墓人。我曾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为这份带着神秘色彩的职责感到一种沉重的骄傲。直到爷爷咽气的那天。
爷爷躺在床上,油尽灯枯,屋子里弥漫着死亡和草药混合的酸腐气。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但那双老眼却亮得骇人,死死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弥留之人。
“三娃……”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后山……我们周家守的……不是墓……”
我愣住了,不是墓?那是什么?那些规矩,那些禁忌,那些代代相传的守夜……
爷爷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他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一种极度恐惧和急切的光,仿佛要用最后的气力把某种真相钉进我的脑子:“是影子!是那些……没了主儿……不肯散……又不能见光的……影子!”
影子?我彻底懵了。影子有什么好守的?谁的影子?
“记……记住!”爷爷的声音陡然尖利,又骤然低落下去,只剩游丝般的气音,“千万别……别让它们……碰上活人的影……月圆……朔日……尤其……小心……”
他的手松开了,重重摔回床上,眼睛还圆睁着,望着黑黢黢的房梁,里面凝固着未散尽的惊惧。我试图合上他的眼睑,试了几次,那眼皮却像冻住了一样,固执地半睁着,仿佛还在警示着我看不见的什么。
爷爷的话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楔进了我的脑子。不是墓,是影子?这话太过离奇,甚至有些荒唐。我试图把它理解为爷爷临终前的谵妄,可他那时的眼神,那攥紧我手的力道,却又无比真实,真实得让我在之后每个独自上后山点香的夜晚,脊背都会莫名窜起一股凉气。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那片禁地。除了更阴冷、更安静,树木的姿态在某些角度下显得格外别扭扭曲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至少,我看不见什么“影子”。
变化是从今年开春开始的。先是村里老王家那个走夜路摔进山沟的猎户,捞上来时人都泡发了,都说他是喝多了失足。可帮忙收敛的人私下嘀咕,说他脚踝上有几个乌青的手指印,细长细长的,不像人的手。接着是村东头李家的新媳妇,好端端半夜起来喂猪,第二天发现倒在猪圈旁,浑身没有伤口,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了极恐怖的东西,活活吓死了。村里开始弥漫一种不安的低语,但谁也不敢明说,只是傍晚关门闭户的时间越来越早,看后山的眼神也越发敬畏恐惧。
我隐隐觉得,这些事和爷爷的警告有关,但又抓不住头绪。直到三天前,住我家隔壁的吴老二,死了。死得更是蹊跷。他是个老光棍,脾气古怪但人不坏,最喜欢在傍晚蹲在门槛上抽旱烟。那天早上被发现时,他就直挺挺躺在自家堂屋正中,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湿冷河泥,脸上蒙着他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扯开汗衫,他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嘴巴张得极大,像是死前拼命想要呼喊,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最怪的是,村里的老剃头匠王伯哆哆嗦嗦地说,给吴老二擦身换寿衣时,感觉他的身体轻得不像话,不是瘦,是空,像一具被掏空了内容的皮囊。
吴老二下葬后的第三天,恰逢一个朔日。朔日,月隐星稀,在爷爷的警告里,是最需小心的日子。那天傍晚,我照例准备好香烛纸钱,心头却沉甸甸的,莫名发慌。母亲在身后小声嘱咐:“三娃,今儿个……早点回来,心里毛躁就念你爷爷教的口诀。”
爷爷确实教过我几句拗口的话,像是某种咒文,我从未当真,只当是守夜的规矩一部分。我含糊应了一声,踏着渐浓的暮色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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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民间恐怖故事短篇集请大家收藏:()民间恐怖故事短篇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山间的雾比往常更浓,黏湿冰冷,像死人的裹尸布贴着脸。穿过那片格外扭曲的老林子,来到矮石墙边。天色已经黑透,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偶尔从流雾的缝隙里露一下脸。我点燃香烛,插在墙缝的泥土里,昏黄的光圈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雾气。烧纸钱时,火焰也显得有气无力,青烟笔直上升,很快没入黑暗。
就在我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准备坐下守夜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簌簌”声,从石墙后面——那片真正的禁地深处——传了过来。
不是风吹树叶,不是虫豸爬行。那声音更……黏腻,更拖沓,像是很多潮湿的绸布,或者浸饱了水的皮革,在粗糙的地面上缓缓摩擦、拖动。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心脏狂跳,猛地抬头,死死盯向石墙后的黑暗。爷爷的警告、村里最近的横死、吴老二诡异的死状……所有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住了我的喉咙。
那“簌簌”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紧接着,我看到了。
就在石墙根部,那片被香烛微光勉强照到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地面上,一道“痕迹”出现了。
扁平的,深浓得比周围的黑暗还要黑上几分,边缘不规则地蠕动着,像是一滩拥有生命的浓墨,正极其缓慢地从禁地深处“流淌”出来。它没有厚度,紧贴着地面,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实质般的污秽感。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它们从石墙的缝隙里,从地面的微小裂缝中,“渗”了出来。形态各异,有的依稀能看出是扭曲的人形,四肢着地爬行;有的则是一团不断变幻、没有定形的蠕动黑影;还有的拉得细长,像扭曲的蛇,蜿蜒滑过苔藓。
影子。无数无主的、黑暗的、冰冷的影子。
它们贴着地面,在香烛微弱的光圈边缘游弋,仿佛那光让它们感到不适,却又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肯离去。它们模仿着一些动作——一个影子抬起“手”,做出梳头的姿态,动作却僵硬断续;另一个影子蜷缩起来,像婴儿在母体中,却不断抽搐;还有一个,像是试图站立行走,下半身却拖沓黏连在地上,上半身怪异地前倾……
月光彻底隐没,星光也被浓雾吞噬。只有我面前那三炷香头上细微的红点,和即将燃尽的蜡烛那一点如豆的昏黄,勉强撑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光晕之外,是无边无际的、蠕动着的黑暗。
那些从禁地裂缝中渗出的影子,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扭曲、徘徊。它们没有声音,可那一片拖沓黏腻的“簌簌”声,却像无数冰冷的虫足爬过我的耳膜,钻进我的脑髓。我死死盯着它们,血液仿佛冻成了冰碴,在血管里艰涩地流动,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连移开视线或者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离石墙较近的影子,动作忽然顿住了。
它比其他影子更“凝实”一些,轮廓也更清晰些,能看出是一个微胖的、略微佝偻的人形,保持着一种蹲坐的姿势,一条“手臂”还抬着,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这姿态……莫名地眼熟。
我猛地想起,吴老二生前,就最爱在傍晚时分,蹲在自家门槛上,抬着手,抽他那杆黄铜烟锅。旱烟……烟雾……他蹲坐时,因为发福而显得笨拙的腰背线条……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一拧。
那个影子,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它极其缓慢地,将那没有五官、只是一片深浓黑色的“脸”,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香烛的光太弱了,无法照亮它的“面容”,可就在它转过来的那一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那片代表着脸的黑暗区域,肌肉(如果影子有肌肉的话)牵动,向上拉扯,形成了一个弧度。
它在“笑”。
一个完全由最深沉的黑暗构成的、酷似我三天前刚死去的邻居吴老二的影子,正用它那没有眼睛的“脸”,朝着我,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扭曲的“笑容”。
“嗬——”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破碎的抽气,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甚至忘了爷爷教的口诀,忘了身为守夜人的职责,脑子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
我猛地向后弹起,转身,手脚并用地朝着来路狂奔。山石绊脚,荆棘撕扯着我的裤腿和手臂,冰冷的雾气像湿冷的舌头舔舐着我的脸。我不敢回头,身后那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簌簌”声却仿佛跗骨之蛆,紧紧追赶。我能感觉到,那些紧贴地面的、冰冷的黑暗,正在我身后的林间地面上蔓延、加速,像是被我的恐惧和生气所吸引。
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我终于看见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模糊轮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家门,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撞上厚重的木门,插上门闩还不够,又浑身发抖地把顶门杠死死架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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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有点光。
我哆嗦着,摸索到桌子边,摸到火镰和火绒。手指抖得厉害,打了好几次才擦出火星,点燃了桌上那盏老旧的油灯。
“噗”一声轻响,豆大的火苗亮了起来,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墙壁上投下温暖(我以为的)摇曳的光晕。橘黄色的光芒填满了这间熟悉的堂屋,照亮了八仙桌、条凳、墙上的年画,还有……我自己投在对面墙壁上的、随着火苗轻轻晃动的影子。
看到自己的影子,我那颗惊魂未定的心,才稍微落回实处一点点。还在,是正常的,是我自己的影子。我瘫坐在条凳上,慢慢呼出一口带着颤音的长气,端起桌上冰冷的茶壶,想倒杯水压压惊。
就在我抬手去抓茶壶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墙上的影子,动作……慢了一点点。
极其细微的差别,如果不是刚刚经历了极致的恐惧,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我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动作僵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墙壁。
油灯的火苗在我身后右侧摇曳,将我弯腰倒水的影子清晰地投在正对面的土坯墙上。影子很黑,边缘因火光跳动而有些模糊,但轮廓分明——那是我,没错。
我轻轻动了一下左手手指。
墙上的影子,也动了一下左手手指。同步,正常。
我稍微偏了偏头。
影子也偏了偏头。
似乎……没什么异常。是我太紧张,眼花了?我这么告诉自己,试图让狂跳的心再次平复。也许真的是后山那些东西带来的幻觉,现在安全了,在自己的家里,有光,没事了……
为了验证,我刻意做了一个稍大的动作——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墙上的影子,也抬起了右手。
但……就在它抬到一半的时候,那影子的“手臂”部位,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
不是火光晃动造成的模糊,而是一种……生涩?就像关节缺油的木偶,在动作转换时那一刹那的凝滞。
我擦汗的动作停在半空,血液又一次开始变凉。眼睛死死盯住墙上自己的影子。
影子也停住了。
我和我的影子,在昏暗跳动的油灯光下,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
然后,我看见——不,是我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墙面上,我那本该扁平、与地面垂直的影子,从脚踝的部位开始,非常非常缓慢地……改变了角度。
仿佛我影子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墙面,而是一个看不见的斜坡。
影子的“双脚”,还贴在墙根的位置,但影子的“身体”,却开始一点点地、违背常理地……向后仰。
随着这种后仰,影子与我身体之间的连接,似乎产生了某种“拉伸”。不再是严丝合缝的投影对应,影子“头部”的位置,比我实际头部投映应该所在的位置,要……高了一点点,也“独立”了一点点。
油灯的火苗忽然猛地一跳,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光影晃动的瞬间,我看见,我那后仰的、拉伸的影子,它的“手”——刚刚擦汗的那只右手影——五指,非常清晰地、一根一根地……蜷缩了起来,捏成了一个松松的拳头。
而我真实的右手,此刻正僵硬地停在额边,手指是伸直的。
我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墙壁上,我那扭曲后仰的影子,在晃动的光影中,那个捏起的拳头影子,慢慢、慢慢地抬了起来,抬到了它“脸部”的位置。
然后,那团代表拳头的黑暗,上下动了动。
它在……学我擦汗?
不。
不是学。
是在重复我刚才的动作,但以一种滞后、且变得怪异的姿态。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影子后仰的“躯体”,开始一点点地、尝试着……脱离墙面。
不是真的立体站起来,而是在二维的墙面上,呈现出一种试图挣脱平面、向你“凸出”而来的错觉。阴影的浓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边缘泛起毛糙的、水渍浸润般的模糊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拼命要从那二维的束缚里挣脱出来,挤进这个三维的世界。
它想……站起来。
从我脚边,从这片被油灯温暖光芒笼罩的、本该绝对安全的地面阴影里……站起来。
“啪嗒。”
我手中冰冷的粗瓷茶杯,终于彻底抓握不住,掉落在坚硬的泥土地面上,摔得粉碎。碎片和冰冷的茶水溅到我的脚面,我却毫无知觉。
我只是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魂飞魄散地看着对面墙壁。
看着那个正缓慢地、坚定不移地、从与我脚部相连的二维平面中,撕裂般“起身”的……我自己的影子。
油灯的光,依旧温暖地摇曳着。
而我,坐在光里,浑身冰冷,看着自己的影子,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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