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延邑的状态实在是不像能离得开人的模样,难得林子源一个精明的商人动了恻隐之心,他又不敢让王延邑独自一人回汴京,且看对方的样子也不像愿意离开。
但若是要他跟自己回泉州,那恐怕对方更宁愿待在宿州,毕竟公主的尸首还在这里。
思来想去,林子源便带着他留在了宿州。
仍有青鸟来信,但不知从几何时,收信的对象从王延邑变为了林子源。
“尊寄林公子台鉴:叨扰清安。
闻此噩耗,刺骨寒心,更恐定川情状萎靡,伤心过重。
但汴京动荡不安,诸事缠身,尚不能亲自前往接其返回,料其必定不愿离开半步,万望费心照拂,改日定登门道谢,铭感五内。”
“尊寄林公子:听闻定川绝食多日,体虚神滞。
烦请公子将下言尽数转告:‘逝者长已,生者当惜。
自毁形骸,徒伤亲故。
万望珍重此身。
’”
“尊寄林公子:朝中终已知晓此事,我等得以借故前来,不日将抵达宿州,劳烦再照看数日,感激不尽。”
“尊寄林公子:……”
林子源捏着信笺,他自幼习得书法,深愔其道。
他见过写信人端正的字迹,看得出来对方恐怕深受打击,也不过是勉强集中精神,却仍担忧着旁人。
他望着那间通明的房间,或许是见过王延邑最神采奕奕的样子,他竟真的有些不忍对方落魄如此,每日都亲力亲为。
初到宿州那日,汴京城的回信尚来不及抵达,林子源丝毫不知道怎么劝慰失去挚爱之人,只叫人做好了饭菜送过去。
但东西被原封不动地撤出来,人在房间中枯坐了一整日。
第二日黄昏,林子源推门而入。
夕阳的余晖给阴影中形容枯槁的人又蒙上了一层苍凉,眼中尽是死气。
林子源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好言相劝:“我知你伤心如此,只是你父母尚在,就算不是为自己,也合该为他们着想,何苦作践自己。”
但王延邑依旧静静地坐着,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林子源胸口起伏了一下,终是拂袖而去。
后来收到了青鸟来信,一封又一封,他照着上面的话念了几句,但都像石子落入古井,没掀起丝毫波浪。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林子源本身也是个少爷,终是眉眼一皱,恶声恶气地开口:“你要做活死人我也不管,只是这是我林家,你至少吃些东西,别活活饿死叫旁人以为我林家是什么穷酸货色。”
依旧没半点反应。
林子源终是失了耐心,他猛地端起案上尚有余温的粥碗,厉声道:“按住他!”
门外侍从应声而入,将其双臂反剪身后。
林子源一手铁钳般卡其下颌迫其张口,另一手毫不留情地将米粥对着喉咙直灌下去。
“咳咳!
咳……”
王延邑被迫咽下去几口,但更多是被呛得满脸通红。
粥液从嘴角溢出,他胸腔剧烈,长久麻木的眼珠终于因生理性的痛苦生出一层水汽,艰难地转动了一圈,终于锁定到林子源冷峻的脸上。
林子源早在他咳嗽的瞬间便眼疾手快地退至一旁,他面无表情回望那双终于有了几分人气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若是难动金手,那便日日由我代劳。”
王延邑用手背擦去脸上脏污,目光死死地盯着林子源,终是接过了侍从手中重新盛上来的热粥。
林子源也不避讳,兀自拖过一把硬木椅,当啷一声放在面前,便坐了上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迟缓的吞咽动作。
等到粥米见底,竟已是两刻钟之后。
王延邑的动作总不像以前那么呆滞虚浮,他沉默半晌,终是开了口:“我想出去走走。”
声音是多日不曾说话的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