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深秋,群山已褪去夏日的葱茏,染上层层叠叠的赭黄与深红。湿冷的山雾如同巨大的白色幔帐,在清晨时分低低地缠绕着山谷,久久不愿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大型工程机械特有的金属与机油混合的气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险峻山坳里,一座承载着国家未来科技希望的深山大科学装置,正如同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工程指挥部设在几排简陋的蓝色活动板房里,与周围拔地而起的巨大混凝土基座和纵横交错的钢结构骨架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在其中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气氛却比山间的晨雾还要凝重。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项目核心团队的七八位年轻工程师,个个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的图纸和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工程模型线条交错,如同乱麻。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也驱不散弥漫的焦虑。
项目副总工程师孙浩,一个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用力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挫败感:“……第27次模拟运行,还是失败了。材料运输机械臂在进入B7区狭窄通道时,与正在执行精密校准任务的环境控制机器人轨迹预测冲突,为避免碰撞,运输臂紧急制动,导致其携带的超导磁体组件产生0.3微米的位移偏差。就这0.3微米!后续的安装精度和数据采集基线全都乱了套!”他指着屏幕上定格的冲突点,红色的警示框刺目地闪烁着。
“现代调度算法我们已经穷尽了,从优先级设置到时间窗优化,甚至引入了AI实时路径规划。”旁边一位短发干练的女工程师接口道,她叫林薇,负责智能调度系统,“但空间太狭小,变量太多,尤其是精密安装和环境控制对振动、温湿度变化极其敏感,任何一点扰动都可能被放大。我们就像在刀尖上跳舞,还要保证所有舞者步调绝对一致,太难了!”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简陋的日光灯管,眼神有些失焦。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嘶嘶的送风声和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窗外,山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萧瑟。项目进度已经因此延误了近一周,每一天的耽搁都是巨大的损失和压力。
这时,坐在主位旁一直沉默聆听的李长庚缓缓抬起了头。他穿着朴素的深灰色夹克,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这大山的沟壑,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智慧的沉淀。归国月余,他身上那份海外顶尖科学家的严谨气质未变,却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这片土地相连的沉静。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焦虑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会议桌中央摊开的那张复杂的工程总图上。
“诸位,”李长庚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平和与清晰,却奇异地穿透了室内的沉闷,“你们,可曾读过《考工记》?”
“《考工记》?”孙浩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林薇和其他几位工程师也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同一个疑问:这位从斯坦福归来的顶尖科学家,在讨论最前沿的大科学装置工程难题时,突然提起一本两千多年前记述古代手工业技术的古籍?这……是何用意?
李长庚没有立刻解释。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白板前。白板上还残留着昨夜讨论留下的复杂公式和潦草的草图。他拿起一支黑色白板笔,手腕沉稳地移动。笔尖划过白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画任何现代工程图,而是勾勒出一个极其古朴、甚至带着几分童趣意味的结构——那像是一个巨大的水轮,又像是一座精巧的多层水钟,还有指南车的影子隐现其中。线条简单,却蕴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
“《考工记》有言:‘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李长庚的声音平缓而有力,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每个人心头。他指着自己画出的古朴结构,“古人造物,从不将器物视为孤立的存在。他们敬畏天时,顺应地气,精选良材,更讲究百工协作之‘巧’。这个‘巧’,并非仅仅指技艺精湛,更在于深刻理解万物之间‘相生相制’的道理。”
他的手指点在水轮的一个关键联动部件上:“你们看,这水轮转动,带动齿轮,齿轮又推动水斗……一环扣一环。古人没有精密的传感器和高速芯片,但他们明白,每一个环节都有自己的‘气’——它的节奏、它的状态、它的承受力。上一个环节的‘气’必须与下一个环节的‘时’——也就是它动作的最佳时机——完美契合,如同齿轮的啮合,严丝合缝,才能顺畅运转,生生不息。”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在座的年轻工程师们,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迷雾,带着古老的智慧之光:“反观我们现在的困境。材料运输臂、精密安装机器人、环境控制系统、数据采集阵列……它们不正是我们工程中的‘百工’吗?我们总试图用一条僵硬的、线性的时间表去‘命令’它们,让它们削足适履,却忽略了它们各自独特的‘气’——运输臂的惯性、安装机器人的敏感度、环境控制系统的反馈延迟、数据采集的启动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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