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芹拗不过刘婶的坚持,也实在被那胸闷折磨得难受,终于点了点头。她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仔细地把仅有的几百块钱用手帕包好,揣进贴身的衣兜里。那动作,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镇卫生院离村子不算远,一座有些年头的三层小楼,白色的墙皮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露出灰暗的水泥底色。院子里停着几辆沾满泥泞的农用三轮车和破旧的自行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陈年药味、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病痛场所的压抑气息。
挂号窗口前已经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大多是和王秀芹年纪相仿的老人,或者抱着孩子的妇女。人们低声交谈着,咳嗽声此起彼伏。王秀芹在刘婶的搀扶下,默默地排在队伍末尾。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大厅:墙壁上贴着崭新的、色彩鲜艳的新农合政策宣传画——“花小钱,保大病”、“看病报销,惠及万家”…图画上农民的笑脸质朴而灿烂。宣传画的旁边,是一块磨损严重的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种常用药的价格,那数字让王秀芹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
“大娘,您这咳嗽多久了?有没有发烧?” 诊室里,一位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的男医生,戴着口罩,露出略显疲惫的眼睛,语气还算温和,但动作麻利得近乎机械。他用听诊器在王秀芹胸前背后听了听,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喉咙。
“有些日子了…胸口闷得慌…没量过烧…” 王秀芹的声音有些虚弱。
“先拍个胸片看看吧,排除下肺炎。再验个血常规。” 医生刷刷地开着检查单,“先去缴费,然后去放射科排队,验血在二楼。”
王秀芹接过单子,看着上面罗列的项目和后面跟着的金额,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刘婶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哎哟,这拍个片验个血就得两百多?真不便宜…不过秀芹妹子别担心,有农合能报呢!” 她安慰着,陪着王秀芹去缴费窗口。
缴费窗口前同样排着队。一个穿着皱巴巴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跟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焦急地争执着什么。
“…同志,俺爹这病真的拖不起了!医生说要住院,可这押金…三千块!俺家刚给娃交了学费,实在拿不出啊!能不能先住上,俺去借…”
“不行啊大哥,这是规定。押金不够办不了住院手续。要不…你再想想办法?” 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无奈。
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愁苦和绝望,攥着几张皱巴巴钞票的手青筋凸起,最终颓然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窗口。这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王秀芹的心上。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李长庚在村小当民办教师时,有一次肚子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却死活不肯去县医院,只让赤脚医生开了点最便宜的去痛片,硬生生扛了过去。他说:“去一趟医院,得花掉咱家半年的油盐钱,不值当…孩子们的书本费还没着落呢…” 那强忍痛楚、蜡黄的脸庞,此刻在王秀芹眼前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与眼前这个无助汉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股酸涩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
拍片,抽血,等待…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放射科外冰冷的长椅,检验科窗口排起的长龙,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却难掩疲惫的身影…这一切都让王秀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卫生院的条件,比几十年前的村卫生所好了不少,至少有了X光机和像样的化验室。但这里的医生,显然经验有限,看病的流程也显得粗糙而匆忙。设备看起来陈旧,墙壁斑驳,处处透着一种捉襟见肘的窘迫感。这与墙上那些色彩鲜艳、描绘着美好愿景的宣传画,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拿到了检查结果:肺部有些感染,血象偏高。医生看了看结果,又问了问症状,开了几种药:抗生素、止咳化痰药,还有一瓶缓解胸闷的。“先吃三天药看看,多休息,注意保暖。要是还不好转,或者发烧了,就得去县医院了。” 医生叮嘱道,把处方递给她。
再次回到缴费窗口。药费加上诊查费、检查费,一共三百八十多块。王秀芹颤巍巍地掏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最大面值的几张钞票,递了进去。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熟练地操作着电脑,打出一张长长的结算单,然后,出乎王秀芹意料地,又递回给她几张钞票。
“大娘,您是新农合参保的,能报销一部分。这是给您退回的钱,收好了。”
王秀芹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那几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钞票。她低头看着结算单上“统筹支付”那一栏的数字,又看看手里实实在在的几十块钱,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是意外?是减轻负担后的一丝轻松?还是看着这退回的钱,想到当年李长庚硬扛病痛省下的那点钱,心中翻涌起的巨大酸楚和悲哀?她说不清。她只是紧紧攥着那几张钞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不是钱,而是某种沉重得难以承受的东西。喉咙里堵得厉害,那沉闷的咳嗽似乎又要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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