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厌胜劫 第1016章 病房里的棋局（2016年12月27日）

京城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医院特护病房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无力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略显刺鼻的洁净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老与病痛的沉重。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如同时间缓慢而固执的脚步，敲打着寂静的空间。

病床上，靠着摇起的床头，坐着一位老人。他身形枯瘦，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稀疏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而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他的脸色是久病之人的蜡黄，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光芒，仿佛两盏穿透岁月迷雾的古老明灯。

他便是杨振邦，李玄策早年担任沈阳第一机床厂厂长时，那位以铁腕治厂、慧眼识才、又在他初涉仕途时给予关键点拨和坚定支持的老书记、老领导。岁月和病魔侵蚀了他的躯体，却未能磨灭他精神的锋芒。

李玄策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手里提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棋盒。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围巾搭在臂弯，步履沉稳，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杨老，”李玄策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发自内心的关切，“我来看您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杨振邦闻声转过头，看到李玄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注入一股暖流和光亮，蜡黄的脸上努力挤出几分笑意，牵动着深刻的皱纹：“玄策……来啦？坐，快坐。”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像秋风掠过干枯的芦苇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他抬起枯枝般、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矮几：“棋盘……都给你摆好了。”

李玄策依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紫檀棋盒轻轻放在矮几上。矮几上铺着一张磨得发亮的榧木棋盘，木质温润，纹理如丝。旁边放着两罐棋子，一罐墨玉般乌黑，一罐羊脂般莹白，正是杨老珍藏多年、视若珍宝的那副老云子。棋子入手温凉细腻，每一颗都浸润着岁月的包浆和无数次指尖摩挲留下的印记。

“还是您最了解我，知道我想陪您手谈一局。”李玄策熟练地打开棋盒，取出黑棋罐，放在自己一侧，将白棋罐推向杨老。

杨振邦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目光落在棋盘上，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病痛暂时退却，那个曾经在工业战线叱咤风云、在棋盘上杀伐决断的老帅又回来了。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没有丝毫犹豫，“啪”地一声，清脆地落在了星位之上。

“下棋……好。下棋的时候，心里最静。”老人缓缓说道，目光却已不再看棋盘，而是穿透了虚空，仿佛在凝视着漫长人生的画卷。

李玄策执黑，沉稳地应以小目开局。棋子在榧木盘上落下的声音，清脆、干净，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仿佛某种古老而庄重的仪式。

棋局在无声中缓缓推进。没有激烈的搏杀，更像是一场默契的散步。杨老落子很慢，每一次拈起棋子都需要凝聚力气，但每一步都依旧带着昔日的格局与章法。李玄策则下得恭敬而沉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深思熟虑，仿佛在与老师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玄策啊，”杨老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在李玄策沉静的脸上，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挑选最准确的词汇，“志存高远……脚踏实地……这八个字，你当得起。”

李玄策正拈起一枚黑子，闻言手指微微一顿，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抬头，迎向老人赞许的目光，低声道：“是您当年教导得好。在机床厂那会儿，您就总说，‘心要大，眼要远，但手上的活儿，要细，要实’。”

“是啊……活儿要实。”杨老喃喃重复，目光又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人心，更要实。位子越高，越要记住……”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调动全身的力气，说出后面的话：“如履薄冰，心系苍生！”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李玄策的心坎上。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聆听的姿态。他知道，这不是棋语，是老人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传递的箴言。

杨老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我这一辈子……看过太多。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有人登高跌重，有人平地起楼……玄策，记住……”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国之运，不在星辰大海有多远，而在民心聚散！ 老百姓的心，就是那汪洋大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老祖宗几千年前就说透了！”

老人喘息了几下，枯瘦的胸膛起伏着，目光重新聚焦在李玄策脸上，带着殷切的嘱托：“民之心，求什么？求一个‘公平’，求一个‘希望’！ 有公平，才不怨；有希望，才有奔头。你看到的星河很大，”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虚指了一下天花板，仿佛指向无垠的宇宙，“但别忘了，脚下的土地，才是托起这一切的根本！根扎得深，扎得稳，树才能长得高，才能经得起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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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金兰厌胜劫请大家收藏：()金兰厌胜劫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李玄策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刀，深深镌刻在他心中。老人的话语朴素无华，却蕴含着治国理政最根本的真理。他看着老人枯槁的面容，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里，映照出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片土地、对后辈、对未来的深沉忧虑与无尽期许。

“杨老，我记住了。”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起誓，“民心为本，公平为尺，希望为灯。仰望星河时，不忘脚下大地。”

老人听到他的回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和欣慰的笑意，如同寒冰乍裂，透出暖意。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拈起一枚白子，思考片刻，落在了一个看似平淡却意味深长的位置。

棋局在宁静中继续。阳光在病房里缓缓移动，拉长了影子。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棋子落盘的清脆声，老人偶尔轻微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关于生命、智慧与传承的宁静乐章。

一局终了。没有激烈的胜负，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同人生百态，也如同老人此刻脸上的皱纹——那是岁月刻下的智慧印记。

“好棋……好棋……”杨老看着棋盘，轻声喟叹，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的疲惫。他缓缓地靠回床头，眼皮渐渐沉重起来。那支撑着他的精神力量，仿佛随着棋局的结束而悄然散去。

“您累了，好好休息。”李玄策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拾起，放回温润的紫檀棋盒中。动作轻柔，带着无比的敬意。

老人没有回应，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蜡黄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安然沉入了梦乡。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他花白的鬓角和宁静的睡颜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李玄策没有立刻离开。他将棋盒盖好，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老人安详的睡容。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在空气中回荡。

老人的话语，如同古老的钟声，在他心底一遍遍回响：

“如履薄冰，心系苍生……”

“国之运，在民心……”

“民之心，在公平，在希望……”

“脚下的土地，才是根本……”

他想起北疆巴特尔大叔那句朴实的“踏实”，想起陈老归国时那声铿锵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想起儿子李天枢关于“坏虫子”和“哭泣星星”的童言稚语，想起自己露台上俯瞰的万家灯火与浩瀚星河……这一切，都在老人这盘棋、这番话中，找到了最原始、最厚重的注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李玄策依旧静坐，像一尊沉思的雕塑。老人的呼吸平稳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寂静与暮色中，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伴随着对生命流逝的感伤与对智慧传承的敬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老人放在被子外那只枯瘦、冰凉的手。那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棋子的温润，也残留着一位老**员、一位老工业人、一位智者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与嘱托。

初心如棋，落子无悔。传承的火炬，在这一刻，无声地交接。前路漫漫，唯有脚踏实地，心系苍生，方能不负这“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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