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这时候,夜幕已经全然黑下来,但还未完全宵禁,毕竟是新年的光景,走街串巷的人总有一些,又集中在一个地方,故而西市的买卖看起来极为热闹。
囚车的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枯燥的吱呀声,赵尚文穿着浅绯色的官袍,骑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要押解的囚犯已经昏死过去,面色苍白地躺在一颠一颠的马车里,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却了抵抗的能力,这样重的伤口,为了留一条命在,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上一层铁链,亦或是木枷了。
也没有这个必要。
因而整个押解的队伍一扫最初的紧绷和沉默,大理寺丞秦直又留在刑部,草拟奏折,没有大官看着,大理寺评事看起来极为年轻,从头到尾几乎不言语,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府兵,互相都放松下来,小声说笑起来。
“恐怕要下暴风雪了。”
“陈纪安这恶人,也有这样一天,也真是老天开眼。”
有人就笑着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若是李浑渊那厮,”
又有人小声笑道,“必然让他从我□□钻过去。”
“他还活着干甚?”
“可惜相府没有娇妻女眷,否则……”
这时候,陈白翻了个身,隔着粗木栅栏,额头上全是虚汗,几乎无意识地呕出一口血来。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便小了许多,静滞片刻之后,声响报复性地变大了些。
有府兵这样断定:“是脏器出了血。”
受了杖刑,打到肝肾出血、衰竭而亡的,也不在少数。
“恐怕是。”
搭腔的人急声催促说,“快走吧。”
囚车逐渐驶向朱雀门的方向。
朱雀门有三甬道,大理寺办案,自然从最中央的那一条路进去,三三两两的百姓从西市出来,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赵尚文猛地勒马回头,青骢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抬高了声音,厉声喝止:“大理寺办案,退后。”
然而除此之外,却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最外围的府兵也收敛了些笑意,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摆出一副官架子,跟着说:“退后!”
“退后!”
西市的灯火正亮,三坊巷、安乐巷隐约有乐声传来,有胡姬唱歌的声响,客人们喝酒后的呼喝声、笑声,隐约都能听到,几百米的距离,灯烧得像是天边的云霞一般。
那喝声没有起到警醒的作用,又夹杂着马的嘶鸣,反倒让更多的目光聚焦起来。
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是陈纪安这个奸相!”
“呸——”
“将他问斩!”
“打死他!
打死他!”
群情激奋。
局面稍稍显得有些混乱了,然而还在可以控制的范畴内。
被围堵着,赵尚文纵然想向前走,空间也有些捉襟见肘,他抬了抬手,手下的人便将长刀都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