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散了白日的最后一丝暑气。明月高悬,清辉洒在滔滔江面上,碎成万千跃动的银鳞。客船随波轻晃,仿佛摇篮,但船舱内的气氛,却与这宁静的夜色格格相反。
李白盘膝坐在舱中,一壶浊酒置于身前,他那双惯常带着醉意与不羁的眸子,此刻在月光下却锐利如剑,直直刺向他对面的少年——我。
“小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过了船舷外的浪涛声,“你于我面前论诗谈词,机锋百出,见解每每出人意料,甚至能道出我心中未成之思。你,究竟是何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这直白的问题拽入了冰冷的江底。该来的,终究来了。这些时日,我借着穿越者的先知,以未来数百年的诗词理论与审美去解读他的诗作,固然能一时引他惊奇,但时间稍长,在我这个“荆楚寻常少年”身上所展现的“不合时宜”的渊博与视角,无疑引起了这位绝顶聪明之人的深深怀疑。他或许不信鬼神,但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不是闲谈,这是一场审判,是拜师路上必须逾越的险关。
我强压下喉咙间的干涩,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先生何出此言?小子不过是楚地一介狂生,偶读诗书,心慕先生风采,故而斗胆妄言……”
“偶读诗书?”李白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断了我,“便能洞悉诗词流变之脉络?便能以近乎…预言般的口吻,评点我诗中未展之意?你那日论及‘天然去雕饰’,所言‘清水出芙蓉’之境界,深得我心,然此语仿佛早已在你胸中酝酿多时,非临时所能悟得。还有你对崔颢《黄鹤楼》之评,言其‘气韵贯通,时空交错,乃至情至性之作’,句句切中肯綮,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有此眼力。”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目光愈发深邃:“你的根底,绝非常人。莫非是某些隐世高人的弟子,特意派来试探于我?或是……身负其他隐秘?”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探究,但这探究本身,就足以让我脊背发凉。
舱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哗哗声,规律地敲击着耳膜。我知道,再以寻常借口搪塞,只会徒增疑窦,甚至可能触怒他,断送这来之不易的接近机会。我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一个能够自圆其说,又能最大限度保护我自身秘密的解释。
电光石火间,我心中已有计较。我深吸一口气,脸上刻意浮现出一丝混杂着追忆、困惑与些许惶恐的神情。
“先生明鉴,”我垂下眼睑,声音放低,带着一种陷入迷思的飘忽,“小子……不敢欺瞒先生。只是此事太过离奇,小子自身亦时常觉得恍然若梦,难以尽述。”
我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观察李白的反应。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
“约莫一年前,小子曾于故乡江畔染上一场重病,高热不退,昏沉数日。”我开始编织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将穿越的事实包裹在“梦境”与“神游”的外衣下,“病中混沌之际,神魂仿佛离体,飘飘荡荡,闯入一处光怪陆离之所在。那里楼宇高耸入云,铁鸟翱翔天际,人们衣着奇异,信息流转如光似电……更有一处名为‘图书馆’的所在,囊括了古往今来,无数典籍、诗篇、文章。”
我抬起头,眼神放空,仿佛真的在回忆那不可思议的景象:“小子在其中浑浑噩噩,不知岁月,只是本能地翻阅、阅读。所见所闻,光怪陆离,远超想象。其中,便有无数关于先生您……以及后世诸多文豪的评述、研究。那些观点、理论,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小子脑海。”
“待我病愈醒来,许多具体细节已然模糊,但那些关于诗词文理的精要,却奇异般地留存下来。仿佛……仿佛一场大梦,梦醒后,虽不记得梦中之景,却得了梦中所授之学。”我看向李白,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真诚,“故而,小子所言所论,并非自身才智如何超绝,实乃那场奇遇所遗。此前不敢明言,是恐被视作妖言惑众,癫狂妄语。今日先生垂询,小子不敢再隐。”
李白听罢,良久不语。他只是默默地斟了一杯酒,举到唇边,却并未饮下。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神情变幻不定,有惊异,有沉思,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他这等人物,本就相信神仙志怪,胸怀天地宇宙,对于超乎常理之事,接受度远高于常人。
“庄周梦蝶,孰真孰幻?”他忽然低声吟道,随即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不想世间真有此等奇事。神魂离体,窥见未来文脉……难怪,难怪你之言谈,总带着一种……超然的洞察力,仿佛站在山巅俯瞰路径。”
他并未全信,但也未否定。对他而言,这个解释的“可能性”,远比我是细作或别有用心者更具吸引力。这为他所有的疑惑,提供了一个浪漫而合理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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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黄鹤楼情缘请大家收藏:()黄鹤楼情缘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既如此,”李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从审问者,转变为考较者,“你于那‘梦境’中所见,对于诗词之道,未来究竟有何高论?与我细细道来!若真知灼见,我便信你;若只是虚言搪塞,哼,莫怪李某将这你抛入江中,喂了鱼虾!”
危机并未解除,而是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我知道,这是他给我,也是给他自己的一个台阶。他需要确认,我所谓的“奇遇”是否真有价值。
精神一振,我知道机会来了。略一思索,便择取了后世关于诗词理论中,最能冲击此时观念,也最契合李白性情的一点来阐述。
“先生,于那梦中,后世论诗,尤其推崇一种境界,名曰‘无法之法’。”我清晰地说道,“并非不讲究格律功底,而是强调在纯熟之后,超越格律形骸的束缚,直抒胸中块垒,以气韵、以精神驱动文字,让情感与意境成为诗之魂魄。格律为我所用,而非我为格律所困。后世评先生之诗,便认为您是此道的绝顶大家,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涌而出,势不可挡,其气魄之大,早已超越了寻常格律的藩篱。”
我看到李白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一生追求自由不羁,最厌烦拘束,我的这番话,无疑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我趁热打铁,继续抛出更具冲击力的观点:“此外,后世论者还提出,诗词之妙,在于‘意象’与‘意境’的营造。意象,乃熔铸了诗人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意境,则是诸多意象组合所构建出的,能让读者沉浸其中的艺术空间。譬如先生《静夜思》之‘明月光’、‘地上霜’,简单物象,组合之下,便是无穷乡思之境。评诗不再仅仅局限于‘言志’、‘载道’,更重其是否能营造出独特、深远、动人的意境世界。甚至……有论者认为,诗词之语言本身,亦可脱离明确的指涉,追求一种音乐般纯粹的美感与暗示性,谓之‘纯诗’……”
我小心翼翼地引入一些现代诗论的雏形概念,点到即止,既展示“前瞻性”,又不至于过于惊世骇俗。
李白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酒壶,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思索的光芒。这些观点,对于身处盛唐,诗歌法度日趋严谨时代的他而言,无疑是振聋发聩的。它们为他内心那种奔放创造的冲动,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与呼应。
“无法之法……意象……意境……纯诗……”他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些陌生的词汇,越品越觉得滋味无穷。忽然,他猛地一拍身前矮几,长身而起,朗声大笑:“妙!妙极!哈哈哈!想不到后世之人,竟有如此见解!深合我意!深合我意啊!”
他笑声洪亮,震得船舱似乎都嗡嗡作响,之前的疑虑与审视,在这畅快的大笑中冰雪消融。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奔流的江水,豪情顿生:“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诗之气韵,可能入那‘无法之法’?可能营造那‘意境’?”
“自然!”我肯定地答道,“此诗迅疾如风,欢畅如歌,景象飞动,情感奔流,正是以气驭诗,意境开阔的典范!”
李白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目光中已不再是怀疑,而是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狂喜与热切:“好!好一个梦中得授!看来天道奇妙,竟以如此方式,将你送至我面前。你这弟子,我……”
他的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阵剧烈摇晃,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船老大夫惊惶的呼喊声从船头传来:“不好!是暗礁!船底……船底好像漏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李白即将说出口的认可。船舱外瞬间乱成一团,水手奔跑呼号,水流涌进舱底的声音隐约可闻。明月依旧高悬,但江心之舟,已陷入危局。
李白眉头一皱,脸上却并无多少惧色,反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既有对刚才论诗之妙的回味,也有对眼下危机的凝重。
“看来,拜师之礼,还需暂缓。”他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洒脱,但语速略快,“先助船家度过此关再说!”
我心中一紧,既有因考验通过、关系突破在即的兴奋,也有对这突遭风险的担忧。方才还在谈论诗词意境,转瞬之间,便要面对沉船溺水的现实威胁。这命运的转折,实在太过突兀。
我们快步冲出船舱,只见船工们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堵漏、舀水。江水冰冷,不断从船底的一个破洞涌入,船只明显开始倾斜。夜色茫茫,四顾唯有江水与远山,呼救无门。
李白酒意全无,挽起袖子,竟也要上前帮手。而我的心跳如鼓,一方面担心性命安危,另一方面,一个更大的悬念骤然升起: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与李白这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而崭新的关系,将如何发展?这江心遇险,是单纯的意外,还是……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波折?
拜师之言未尽,危局已迫在眉睫。
船在江心进水,倾覆之危就在眼前。在这生死考验中,我与李白将如何应对?这意外是否会让我们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深度碰撞的准师徒,关系产生新的变数?而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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