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渐息,暮色四合,白日里喧嚣奔腾的长江,在入夜后仿佛也收敛了脾气,变得深沉而静谧。他们的客船下了半帆,借着微弱的水流和船工精湛的技巧,在愈发浓重的江雾中缓缓前行。船头悬挂的气死风灯,努力晕开一团昏黄的光,却照不透几步之外那如同实质般的乳白色屏障,光线被雾气吞噬、扭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叶孤舟和船底汩汩的水声。
李白斜倚在船舷边,手中拎着一个酒葫芦,望着浓雾,眉头微蹙。他惯常的豪迈洒脱之气,在这天地茫茫的隔绝感中,也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凝重。“如此大雾,行舟艰难,怕是今夜难以抵达预定的泊处了。”他仰头饮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些许潮寒之气。
我侍立在一旁,心中同样有些不安。这古代的航行,完全依赖天时地利,一场大雾便足以让经验丰富的船工也失了方寸。与现代那种拥有雷达、GPS,无视风雨巨轮的航运相比,眼前的脆弱更显真切。我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回应道:“先生所言极是。这雾气来得突然,而且愈发浓重,能见度太低,强行赶路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前方引路的小舟上传来船公略带焦急的呼喊,穿透厚重的雾气,显得有些失真:“李相公,雾太大了,江道复杂,再走下去恐要迷途触礁!不如就近寻个稳妥的湾口暂避,待天明雾散再行?”
李白从善如流,扬声道:“正当如此,安全为上!有劳船家寻个稳妥处下锚。”
命令传达下去,大船与小船都减缓了速度,像两个小心翼翼的盲人,在墨色的江面上摸索着。船工们用长篙不断探着水深,吆喝着彼此联络,声音在雾中传出、撞回,带着奇异的回响。我屏息凝神,耳中只有篙子入水、出水的声音,以及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这种对未知环境的被动等待,比明刀明枪的冲突更折磨人。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在船工们一番紧张的探寻和协作下,两艘船终于在一处看似背风的小水湾下了锚。铁锚沉入江底的闷响传来,船身轻轻一震,稳定下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
既然无法前行,船家便在甲板中央支起个小泥炉,温上些酒水,又备了几样简单的鱼干、茭白佐酒。李白招呼我坐下,笑道:“行路即修行,遇阻则安之。来,徒儿,莫要辜负了这江上雾夜,虽无明月朗星,亦有薄酒清风……嗯,虽是湿风。”
我被他的豁达感染,也笑了起来,在他对面坐下。炉火微弱,映照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眼中依旧有光。我们便在这与世隔绝般的雾障之中,开始了又一次的夜话。话题自然离不开诗,离不开这脚下的长江,离不开这片土地上古往今来的魂魄。
“昔年屈子行于江潭,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李白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浓雾,看到了千年之前的汨罗江畔,“其所遇之困厄,其心中之悲愤,比之眼前这区区迷雾,何止险恶万千?然《离骚》之文,惊采绝艳,《天问》之作,穷究天人。困顿磨砺,有时反是文章之助。”
我点头,接口道:“弟子读《离骚》,常感其辞藻瑰丽,想象磅礴,但更震撼于那份‘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屈子将个人的命运与家国、理想彻底绑定,其痛苦源自热爱,其伟大在于不悔。”
“不错!”李白抚掌,眼中露出激赏之色,“知其不可而为之,此乃士之节操,亦是我辈笔下风骨的来源。若无这份赤诚与执着,文字再华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无根浮萍。”他顿了顿,看向我,“你日前那几句关于‘时间如长河,你我皆舟子’的感悟,虽言语直白,却暗合此理。身在舟中,顺逆皆需渡之。”
得到他的肯定,我心中暖流涌动。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不仅在学习他作诗的技巧,更在感受他那颗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诗心。我趁机将更多关于时空、关于历史的现代视角,用他能理解的语言娓娓道来:“先生,我曾遐想,若这江水有记忆,它记得的,不只是屈子的悲歌,或许还有王濬的楼船,赤壁的烽火,无数商旅的吆喝,浣纱女的歌声……它们都沉淀在这江底,化作了浪花的一部分。我们此刻在此夜话,亦将成为这江流记忆中的一瞬。”
李白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酒葫芦,喃喃道:“江水记忆……好!好一个江水记忆!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苏子之语,与你之意,可谓异曲同工。这江流承载的,是千古兴亡,是悲欢离合,是无数生民的痕迹啊!”他越说越是兴奋,眼中灵感闪动,似乎这浓雾夜话,反而激起了他无尽的诗思。
就在我们谈兴正浓,李白似有所得,即将命笔的刹那——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撕裂了雾夜的宁静!
紧接着,“夺”的一声闷响,一支尾部仍在微微颤动的羽箭,精准地钉在了我们身旁不到三尺的主桅上!箭簇深入木头,显示出发箭者强劲的臂力和精准的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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