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 第三百三十一回：新桃旧符

陈渡的丧事办得简单。一口薄棺，几个相熟的老街坊搭手，葬在了运河边一处高坡上，能望见悠悠的河水。没有和尚念经，也没有道士做法，秀姑只是按老规矩，在坟前烧了几刀黄纸，撒了一碗清水饭。盼娣从学堂请了假回来，红肿着眼睛，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母亲。

那位溥锡贝勒也来了，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蓝布长衫，在坟前站了许久，对着那抔新土作了三个揖，神情复杂，终究什么也没说，拄着竹杖，蹒跚着消失在初冬的寒风里。落马镇的人如今见了他，多半喊一声“溥先生”或“锡爷”，那“贝勒”二字，早已随着辫子一道，埋进了旧纸堆。

日子总得往下过。陈渡头七过后，家里便冷清得让人心慌。秀姑常常对着墙角那个旧木箱发呆，那里面放着老头子的遗物——那把锈蚀的短刀和合拢的木牌。这东西像个烫手的炭火，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日晌午，盼娣领着一个人进了门。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穿着藏青色的学生装，头发梳得整齐，眉眼间有几分秀姑年轻时的影子，却更多了些新派人的锐气。这是盼娣在省城读书的弟弟，陈渡和秀姑的小儿子，陈继祖。

“妈，我回来了。”继祖放下手里的藤箱，声音清亮。

秀姑又惊又喜，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眼泪止不住地流：“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你爹他……”话到嘴边，又哽咽住。

继祖神色一黯，低声道：“姐在信里跟我说了。”他扶着母亲坐下，“妈，您别太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他目光扫过屋内，看到那个打开的旧木箱，以及里面露出的短刀和木牌，眉头微微蹙起：“这就是……爹一直收着的东西？”

秀姑点点头，叹了口气：“你爹临走前，就摸着这个……省里前些天还来了人问，我没敢说。”

继祖走到木箱前，拿起那木牌，入手沉甸甸，上面的纹路古拙神秘。他又看了看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他在省城接触了新学，知道历史，也读过一些野史杂闻，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件东西背后，恐怕藏着极不寻常的往事，牵扯着前朝、运河，甚至可能还有血仇。

“妈，这东西放在家里，怕是不稳妥。”继祖沉吟道，“如今虽说是民国了，可盯着前朝旧事的人不少。上次省里来人，恐怕不是最后一次。”

秀姑一脸愁容：“那……那可咋办？扔了？还是……”

“不能扔。”继祖断然道，他摩挲着木牌，“这是爹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必有他的道理。我想……把它捐了。”

“捐了？”秀姑和盼娣都吃了一惊。

“捐给省立图书馆，或者新建的博物苑。”继祖解释道，“就说是家传的民俗旧物，供人研究观赏。放在那种地方，比留在我们手里安全。也让这些东西，见见光。”

秀姑沉默良久，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又想起老头子临终前的模样，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你……你看着办吧，你爹的东西，你处置。”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镇维持会的王干事（原是王捕头的孙子），引着两个穿着体面、却带着几分江湖气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穿着绸面棉袍，戴着金丝眼镜；另一个短打扮，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锐利。

“陈家大嫂，继祖兄弟也在家啊？”王干事笑着打招呼，“这两位是省城‘古风堂’的东家，钱老板，和掌柜的，赵师傅。他们听闻陈家有些祖传的老物件，特意过来看看，想商量着收藏。”

那钱老板拱拱手，笑容可掬：“敝店专营古玩字画，最重传承。听闻府上是运河边的老户，想必有些好东西。价钱嘛，好商量。”他说话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旧木箱。

继祖心里一动，刚说到这东西，就来了收古玩的？未免太巧了些。他不动声色地将木牌放回箱中，盖上箱盖：“钱老板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家父刚过世，我们暂无心思谈论这些。”

那赵师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小哥，听说有块木头牌子，样式挺老，能否让咱开开眼？”他目光灼灼，带着一股压迫感。

秀姑和盼娣都有些紧张。继祖却微微一笑：“家父留下的，不过是些破铜烂铁，旧木头疙瘩，不值钱，更不入方家法眼。二位请回吧。”

钱老板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小哥，话别说这么满。有些东西，在不懂的人手里是废物，在懂的人手里，就是宝贝。你再考虑考虑，我们住在镇上的‘悦来客栈’，改日再来拜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木箱一眼，带着赵师傅告辞离去。

王干事有些尴尬，也讪讪地走了。

屋里气氛凝重起来。

盼娣担忧道：“继祖，我看这两人不像好人……”

继祖面色凝重：“他们恐怕不是冲着古董来的。姐，妈，这东西不能再留了。我明天就动身回省城，把它捐出去。”

然而，当夜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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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河葬请大家收藏：()河葬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三更时分，一条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陈家的矮墙。正是白天那个赵师傅。他身手矫健，直奔堂屋角落那个旧木箱。

就在他手即将触到箱盖时，黑暗中，一根硬木拐杖带着风声，精准地点向他的后心！

赵师傅反应极快，拧身避开，反手一掌劈向身后之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袭击者——竟是白天那个看起来文弱的学生仔，陈继祖！只是此刻，陈继祖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哪还有半分学生气？

“哼，果然藏着功夫！”赵师傅冷笑，攻势更猛。他拳脚刚猛，显然是北派路子。

陈继祖却不与他硬拼，一根拐杖使得灵动刁钻，专打关节穴位，竟是南拳短打的精髓，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军中搏杀的狠辣招式。两人在狭小的堂屋里过了十几招，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

秀姑和盼娣被惊醒，吓得缩在里屋不敢出声。

赵师傅越打越心惊，这年轻人的功夫杂而精，底子极扎实，不像寻常武师教出来的。他虚晃一招，猛地扑向那木箱，想抢了就走。

陈继祖岂能让他得逞，拐杖如影随形，直刺他肋下空门。赵师傅无奈，只得回身格挡。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是镇上的更夫，听到了动静。

赵师傅见事不可为，恶狠狠地瞪了陈继祖一眼，身形一纵，如同大鸟般掠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陈继祖没有追，拄着拐杖，微微喘息。他撩起袖口，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继祖，你没事吧？”秀姑和盼娣冲出来，惊慌地问道。

“没事，皮外伤。”继祖摇摇头，看着被翻动过的木箱，眼神冰冷，“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走到窗边，望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这小小的落马镇，因为这前朝的旧物，再次被暗流笼罩。而这一次，他似乎无法再像父亲那样，仅仅是用沉默来守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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