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太阳刚爬过东边的白杨树梢,就把整个晒场裹进了热浪里。土坯铺就的晒场被烤得发烫,光脚踩上去能烫得人直跳脚,连空气都带着股灼热的气浪,吹在脸上像贴着暖炉。晒场边的老槐树叶子蔫头耷脑地垂着,蝉躲在枝桠间扯着嗓子叫,“知了——知了——”的声响混着热浪滚远,倒让这暑天更添了几分躁意。
晒场中央,刚收割的向日葵花盘堆成了两座小山,深褐色的花盘带着新鲜的秸秆味,还沾着些泥土的湿气。张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手里攥着把竹编的大耙子,正招呼着大伙动手:“趁着早上凉快,赶紧把花盘摊开,等晌午头太阳毒了,想动都懒得动!”
帮忙的乡邻早都到齐了,有扛着竹匾的,有搬晒架的,说说笑笑间,竹匾在晒架上排开了长长的两列。这些竹匾是村里老人编的,边缘磨得光滑,竹篾间的缝隙不大不小,刚好能漏下碎渣,留住花盘。小宇拎着个小竹匾跑过来,他穿着件浅灰色的短袖,额头上已经冒了细汗,却一点不觉得累——这“宇字号”向日葵是他开春时亲手种的,从撒种、间苗到浇水,天天往田里跑,如今看着圆滚滚的花盘,比得了奖状还开心。
“慢着点摆,竹匾别叠着,得让风透进去。”张叔走过来,手把手教小宇把花盘摊开。他粗糙的手掌按住花盘边缘,轻轻一捻,褐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几片,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籽实。“这花盘得晒到壳子发脆,用手一掰就裂,才算好。”张叔拿起木叉,挑起一个花盘翻了面,底下的籽实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像撒了层碎琥珀,“到时候脱粒才省力,不然籽壳潮乎乎的,容易粘在盘上,费半天劲还弄不干净。”
小宇蹲在自己的“宇字号”花盘旁,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下一粒籽。籽壳硬邦邦的,硌得指甲发疼,他把籽实举到眼前,对着太阳看——壳上的黑白纹路蜷曲着,一会儿绕成个小圆圈,一会儿又岔出个小岔路,像极了镇上文具店卖的迷宫画。“张爷爷,你看这籽壳上的花纹,像不像小迷宫?”他举着籽实凑到张叔跟前,眼睛亮晶晶的。
张叔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乐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你这孩子,眼睛真尖。这是老天爷给的记号,每个品种的花纹都不一样。”他指着旁边另一排花盘,“你看那堆‘黑珍珠’,壳是深紫带黑斑,像撒了把煤渣子;再看那边的‘金太阳’,灰白带金点,晒透了能反光;就你这‘宇字号’,壳上的纹路最密,一道挨着一道,像藏着说不完的话。”
小宇听得入了神,又抠了几粒“宇字号”的籽实,跟“黑珍珠”“金太阳”的摆在一起。果然,三种籽实的颜色、纹路都不一样,像三群穿着不同衣裳的小娃娃,可爱得很。他把籽实小心地放回花盘里,又用手把花盘摆得更整齐些,生怕晒的时候漏了哪一粒。
日头渐渐升高,晒场的温度也跟着往上窜。江家女儿和丈夫扛着一卷遮阳网走了过来,网子是银灰色的,展开后能遮住大半个晒架。江家女儿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说:“这网子是网上买的,透光率刚好是七成,既能晒透花盘,又不暴晒。”她丈夫拿着绳子,正把网子的四角固定在晒架的木桩上,绳子绕着木桩缠了两圈,又打了个结实的结:“昨天试了下,用这网子晒出来的籽,湿度刚好在12%,脱粒后装袋里,放半年都不容易坏。要是晒太干了,籽仁会发空;晒不透,又容易发霉,这湿度得掐得准准的。”
张叔走过去,用手按了按遮阳网,网子绷得紧紧的,风一吹,还轻轻晃了晃:“这网子买得好,往年没网子的时候,晌午头得把花盘翻两回,不然边缘的籽容易晒焦。今年有了这网子,省不少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搪瓷缸,拧开盖子喝了口凉水,水是早上从井里打的,还带着股凉意,喝下去,暑气消了大半。
另一边,陆沉带着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堆已经晒干的花盘忙活。陆沉是村里的大学生,放暑假回来帮忙,他穿着件白色的T恤,袖子挽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个木槌,木槌是硬木做的,柄上包着层防滑的布条。他举起木槌,对着花盘的边缘轻轻一捶,“嘭”的一声,褐色的籽实像下雨似的蹦了出来,落在铺在地上的帆布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撒了把碎珠子。
“这活儿看着简单,其实有窍门。”陆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木槌递给身边的年轻人,“得斜着捶边缘,不能对着中间捶,不然容易把籽砸碎。你看,花盘的边缘薄,籽实长得松,一捶就掉;中间的籽长得密,得轻轻敲,让籽实自己‘蹦’出来。”
小宇看得心痒,也跑过去,学着陆沉的样子拿起木槌。木槌比他想象中沉,他两只手攥着槌柄,对着一个小些的花盘,使劲一捶——“嘭”的一声,籽实确实蹦了出来,可也有好几粒被砸碎了,碎仁撒在帆布上,还有几粒弹得老远,甚至有一粒弹到了他的鞋上,滚了两圈,钻进了鞋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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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冻土的密码请大家收藏:()冻土的密码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哎哟,力气用大了。”张叔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木槌,“这活儿不是靠力气,是靠巧劲。你看,手腕得松着劲,像给花盘‘挠痒痒’,它才肯把籽交出来。”说着,张叔举起木槌,手腕轻轻一扬,木槌落在花盘边缘,力度不大,却听得“哗啦”一声,籽实齐刷刷地落下来,没碎一粒。
小宇学着张叔的样子,重新拿起木槌。这次他没敢用劲,手腕轻轻晃了晃,木槌落在花盘上,虽然没掉多少籽实,可也没砸碎一粒。“对咯,就是这感觉,多练几次就会了。”张叔在旁边鼓励他,小宇点点头,又对着花盘捶了起来,渐渐的,掉下来的籽实越来越多,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晌午头的太阳最毒,晒场的土坯都快被烤化了,空气里飘着股向日葵籽的清香。大伙躲到老槐树下歇晌,江家女儿从家里带来了绿豆汤,盛在搪瓷碗里,凉丝丝的,喝下去,从喉咙凉到肚子里。小宇喝了两碗绿豆汤,又跑到晒架旁看他的“宇字号”花盘——籽壳更硬了,用手一捏,能听到轻微的“咔嚓”声,他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晚上就能脱粒了。
下午的太阳稍微斜了些,暑气也消了点。陆沉和年轻人接着捶打花盘,帆布上的籽实越堆越多,黑的、灰的、带斑点的,像撒了满地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小宇守在自己的“宇字号”花盘旁,把捶下来的籽实小心翼翼地拢到一起,生怕跟别的品种混了。
傍晚时分,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晒场的温度降了下来,风也变得凉快了。大伙开始收籽,帆布被四角拎起,籽实顺着帆布滑进布袋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小宇找了个蓝色的布袋,专门装“宇字号”的籽实,他把籽实捧进布袋里,捧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布袋沉甸甸的。
“来,称称看有多少。”张叔拿着杆秤走过来,把布袋挂在秤钩上。秤砣滑到三斤的刻度时,秤杆刚好平了。“整整三斤多!”小宇高兴得跳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种向日葵,居然收获了这么多籽实。他摸着布袋,能感觉到籽实硌着手心,还能闻到淡淡的油香,那香味钻进鼻子里,暖暖的,像阳光的味道。
收完籽实,大伙扛着布袋往家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晒场上。小宇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晒场——竹匾叠在了一起,晒架靠在墙边,帆布收了起来,只有几粒散落的籽实留在土坯上,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想起春天的时候,自己在田里除草,蹲在地里,太阳晒得后背发烫,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土里;想起夏天追肥的时候,背着小半袋化肥,走在田埂上,化肥袋勒得肩膀生疼;想起下雨的时候,担心向日葵被淹,冒雨跑到田里挖排水沟……那些辛苦的日子,此刻都变成了布袋里的籽实,变成了籽实里的油香,藏在硬邦邦的壳子里,等着被人剥开,尝到里面的香甜。
小宇紧了紧手里的布袋,加快了脚步。他想赶紧回家,把“宇字号”的籽实炒一炒,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尝尝,尝尝他种的向日葵,尝尝这小暑天里,阳光和汗水酿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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