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那会儿,大连街面上的风都带着股海蛎子味和急于发财的焦灼。老金他那间“聚宝斋”窝在西岗区一条背阴的胡同里,门脸不大,灰扑扑的,跟老金那张总也舒展不开的皱巴脸倒是相得益彰。店里的玩意儿,多是些不上不下的货色,真真假假,糊弄外行凑合,内行人瞧不上眼。生意嘛,也就比那吊着一口气的强点儿有限,饿不死,也绝吃不胖。
老金这人,五十来岁,精瘦,眼皮耷拉着,看人总像是眯缝着眼估价钱。他是早些年从辽宁乡下鼓捣山货起的家,后来觉着古董这行当利大,才盘下这店。骨子里还留着庄稼汉对土地爷和黄仙儿的那点敬畏,但又被城里的金钱梦泡得发了酵,变得有些迟疑,有些贪婪。
那年开春,倒春寒,阴雨绵绵了好几天。一个雨丝黏腻的傍晚,胡同口积着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一个穿着分不清颜色雨衣的汉子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子土腥气和潮湿的霉味。他不多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沉甸甸地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板,收玩意儿不?”汉子声音沙哑,带着点关外某些偏僻角落的口音。
老金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解开麻布。里面是一尊石貔貅,一尺来高,青黑色石头雕的,入手冰凉,雕工说不上多精细,甚至有些粗陋,但那形态却透着一股子凶悍。蜷踞着,大头,凸眼,大嘴张开,獠牙外露,身上的纹路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更添了几分古旧和神秘。最奇的是那双眼睛,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后来磕碰的,没有瞳孔,只是两个浅浅的凹坑,却让人觉得它在死死地盯着你,透着一股饕餮般的贪欲。
“啥来历?”老金用手指敲了敲石像,声音沉闷。
“祖上传的,老家动土,刨出来的。急着用钱。”汉子言简意赅,眼神躲闪。
老金心里盘算,这石像看石料和风化程度,像是个老物,但年份不好断,工艺也野路子。他掂量着,压了个极低的价。那汉子几乎没犹豫,拿了钱,把雨帽往下一拉,缩着脖子就钻回了雨幕里,走得匆忙,像怕被什么追上。
老金把貔貅摆在店里冲着门的财位角落后,也没太当回事。怪事,却从那之后,悄没声地开始了。
先是店里的生意,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往常一天不见得有几个真正掏钱的主,那之后,几乎天天能开张。而且来的客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了来,对看中的物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喜爱,价都不怎么还,爽快掏钱。老金起初乐得合不拢嘴,觉得是时来运转。
可紧接着,邪门的事儿就来了。客人买走的东西,甭管是真是假,是贵是贱,隔不了两三天,准保给送回来。理由千奇百怪:有说拿回家就夫妻吵架,心神不宁的;有说不小心摔了一跤,东西却完好无损,自己反倒扭了脚的;更有甚者,说夜里做梦,总梦见这物件原主哭诉,不敢留了……东西退回,钱,自然是不会退的,这是行规。老金一开始还暗喜,这不等于白赚了吗?
但日子一长,他觉出不对味儿了。这钱,是只进不出啊!账面上看,流水是多了,可月底一盘账,真正能落进口袋的盈余,几乎没见长。那些退回的钱,像长了腿儿,总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又流出去——房东突然要加租,远房亲戚生病要借钱,自己好端端走路能踩到狗屎赔人家鞋钱……总之,财来财去,如同竹篮打水,店里和他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不赔不赚”的尴尬境地,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像个看仓库的,东西过过手,钱也过过手,最后啥也没落下。那尊貔貅,静静地蹲在角落,黑洞洞的眼窝,似乎总在嘲弄地看着他。
老金心里开始发毛了。他想起了那个卖貔貅的汉子,想起了关于貔貅“只进不出”的传说。民间是说过貔貅是瑞兽,吞四方财而不泻,可那指的是 properly 供奉的开光灵物。这尊来历不明、透着邪性的石像,怕不是成了“精”,走了偏道,把它那“只吞不吐”的凶性,用在了这歪门邪道上?它吞的不是金银,是这店里流转的“财气”,是活人的运势!
老金自己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原本只是财运停滞,后来竟觉得身体也日渐沉重,走路腿跟灌了铅似的。晚上睡觉总不踏实,耳边似有若无地能听到一种低沉的、像是野兽吞咽什么的“嗬嗬”声。他对着镜子看,发现自己眼窝深陷,印堂发暗,一副走了背字儿的衰相。
他偷偷去找过几个懂些门道的人看。有个在寺儿沟一带摆摊算命的瞎眼老头,摸着貔貅石像(老金自然没说全乎,只说是家里摆件),手指刚触到那眼窝,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脸色大变,连声说:“凶物!凶物!这东西‘吃’惯了,停不下来了!老板,你赶紧想法子送走,不然,怕是要被它‘吃’空了!”
送走?怎么送?扔了?老金试过。他趁夜把石像扔进了臭水沟。可第二天开门,那貔貅赫然又蹲在原处,身上还沾着泥污,那双空洞的眼窝,似乎更冷了。老金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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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北民间异闻录请大家收藏:()东北民间异闻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又尝试把它送给别人,或者低价转卖。可但凡动这个念头,店里不是突然断电,就是玻璃柜台无缘无故裂开一条缝。一次,他刚跟一个来看货的客人提起这貔貅,那客人出门就崴了脚,摔得不轻。警告,这是**裸的警告。
老金被这东西彻底缠上了。他睡不着吃不下,人瘦了一圈,店里那股无形的“繁荣”和他个人的衰败形成残酷对比。他看着那些来了又走,买了又退的顾客,看着他们脸上短暂的欣喜和后来的惶惑,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哀,还有深深的无力感。这孽障,是他自己贪便宜请回来的啊!
最后,还是一位从千山下来的老道,云游经过,被老金堵在店里,死马当活马医地求助。那老道须发皆白,倒是有些仙风道骨。他围着那貔貅转了三圈,又看了看老金的气色,长叹一声:“唉,贪念引邪物。这石貔貅,年深日久,又得了地下的阴煞气,加上你这店里人来人往的杂气一冲,早已不是瑞兽,成了只知道吞噬财气、困锁运势的‘石精’了。它那双瞎眼,是祸根,看不见正道,只凭本能贪噬。”
“大师,那可咋整啊?”老金带着哭腔。
“寻常法子送不走了。它已认准了你这地方,认准了你这个人。”老道沉吟片刻,“需以至阳至烈之物,破其‘灵窍’,也就是它那双眼。让它‘瞎’个彻底,断了它吸纳财气的根。”
“至阳至烈之物?”
“上好的辰州朱砂,混以三年以上的公鸡冠血,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点入它的眼窝。切记,下手要快,要狠,心中不能有丝毫犹豫和贪恋!点破之后,立刻用红布包裹,深埋于南山向阳的松树下。或许……可解。”
老道说完,拂袖而去,不肯收一分钱,只说化解此劫,看老金自己的造化。
老金不敢怠慢,费了牛劲寻来道地朱砂和纯正的公鸡冠血。日子选在农历十五,一天中阳气最旺的午时三刻。
那天,天气晴好,阳光刺眼。老金却觉得店里比往日更加阴冷。他关紧店门,挂上“歇业”的牌子。手里端着那个调和了鸡血的小碟,鲜红的朱砂如同凝固的血。那尊貔貅石像在阳光下泛着青幽的光,那双空洞的眼窝,仿佛两个漩涡,要把他吸进去。
他心跳如鼓,手抖得厉害。靠近石像时,那股子阴寒之气更重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低沉的吞咽声,带着威胁的意味。他想起了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想起了只进不出的怪圈,想起了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和心神。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与此同时,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也涌了上来。他一个堂堂正正开店的人,凭什么被这石头疙瘩摆布?凭什么它要吞掉自己的血汗钱,困住自己的运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脑中的杂念,回想老道的叮嘱——“不能有丝毫犹豫和贪恋”!他咬破一点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集中了全部精神。
午时三刻到!
老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中指蘸饱那粘稠猩红的朱砂鸡血,运足了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点向貔貅石像的左眼窝!
“噗!”一声轻微的,像是戳破了一层无形隔膜的声响。
几乎在同时,那石像仿佛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非人非兽的嘶鸣,直刺耳膜!老金感到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指尖传来,整条胳膊都麻了。但他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一指,点向右眼窝!
“噗!”
第二声轻响过后,那尖锐的嘶鸣戛然而止。石像周身似乎有淡淡的黑气逸散开来,随即在阳光下消散无踪。店里那股盘踞已久的阴冷气息,仿佛冰雪消融,骤然回暖了许多。
老金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像是刚跑完百里山路,虚脱了一般。他再看那貔貅,依旧蹲在那里,但那双被朱砂点红的眼窝,不再显得空洞诡异,反而像是两个难看的伤疤,失去了之前那种摄人心魄的邪性。
他不敢耽搁,按照吩咐,用早已备好的红布将石像层层包裹,当天下午就上了南山,找了个向阳的山坡,在一棵挺拔的老松树下,挖了深坑,将它埋了进去。填上最后一抔土,老金觉得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也终于落了地。
自那以后,“聚宝斋”的生意渐渐恢复了正常,有进有出,虽然不再有那诡异的“繁荣”,但账目清晰,老金的心也踏实了。他个人的运气也慢慢好转,身体轻快了,睡觉也安稳了。
那尊吞财的貔貅,成了老金心底一段不愿轻易触碰的秘事。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听到窗外风声呼啸时,他还会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神秘的汉子,和那双曾经贪婪、最终被朱砂点破的石头眼睛。他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东西,沾不得,有些便宜,贪不得。尤其是那些来历不明,带着邪性、只吞不吐的“宝贝”,无论是物件,还是人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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