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深秋,沈阳城西的北二马路上,第三机床厂三车间的铁皮屋顶总在午夜发出呜咽。青工王建国裹紧藏蓝色工装,脖颈上挂着的铜哨子硌得生疼。他今年刚满十九,顶替肺痨去世的父亲进厂才七十三天。
“小崽子记住,”白班组长交钥匙时喷着酒气,“半夜听见13号车床响动就吹哨,管它是人是鬼。”
此刻,十三号立式车床正泛着幽光。那是厂里唯一德国造的老家伙,1943年从满洲重机械株式会社接收过来,底盘刻着日文“竹内制作所”。王建国蹲在工具箱旁就着盐水花生下饭,忽然听见铁屑窸窣落地声。
“谁?”他举起的电工钳在颤抖。
监控室的雪花屏闪过虚影。王建国抓起手电筒冲过去,13号车床的卡盘竟在空转,冷却管滴着新鲜机油。工作台上静静躺着三枚螺旋状零件,他用工装裤兜里的标准量规比划——公差不到0.002毫米,比厂里劳模竞赛的精度还高出三倍。
“见鬼了...”青年盯着零件表面的镜面光洁度,忽然发现量规盒底压着张发黄的工序卡。墨迹是竖排繁体:“十月廿七子时,精铣叶轮毂,给付松花江轮机厂”。
他连夜翻找档案柜,在1952年的交接单上查到线索。当年负责检修这台德国设备的八级工匠陈德顺,在完成某机密订单后突发心梗,倒毙时手里还攥着千分尺。死亡登记日期正是农历十月廿七。
“陈师傅的魂儿回来赶工了。”更夫老宋头在锅炉房边烤土豆边说,“五三年搞156工程那会儿,苏联专家非要拆改这台车床,结果当晚所有扳手都长锈斑了。”
王建国在第七夜终于撞见真相。子时月光透过气窗,13号车床自动接通电源,泛黄的操作规程悬浮在半空,有个透明人影在摇动进给箱手柄。青年屏息靠近,看见量具架上所有卡尺正自行开合,像群金属蝴蝶。
“陈...陈师傅?”他壮胆喊出声。
车床指示灯骤然熄灭。墙上的**像突然歪斜,工具柜里传来锉刀刮擦金属的刺耳声。王建国连滚带爬逃到车间门口,却发现铁门被从外面锁死——本该来换班的民兵队长不见踪影。
雪花屏监控器突然亮起,映出个穿中山装的虚影。那人转身时露出半张布满老年斑的脸,手指在虚拟面板上轻点三下。王建国福至心灵,狂奔到陈德顺生前使用的更衣柜前,在夹层里找到本1951年的工作日志。
“今日接到紧急任务,为安东电站加工水轮机主轴。苏联图纸标注公差有误,依经验修正0.5丝,若按原图必出事故。”泛黄纸页上的字迹力透纸背。王建国猛然想起,上月在废料库见过的报废件,正是按苏联图纸生产的同型号主轴。
次日全厂大会上,党委书记宣布彻查“封建迷信事件”。王建国被民兵带走时,瞥见13号车床的配电箱结满冰霜。审讯室里,他意外遇见陈德顺的遗孀——这位扫厕所的老太太偷偷塞给他半块桃木符:“老陈当年改苏联图纸挨过批斗,他这是放心不下啊...”
第十五个夜班,暴雪封住了所有出口。13号车床突然爆出刺眼火花,王建国冲过去切断电源时,看见陈师傅的虚影正在修正刀具角度。青年忽然懂了,他取出私藏的钨钢车刀装夹上去,对着空气说:“让我试试。”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车床完成了最后一件叶轮。王建国量着完美无瑕的曲面,忽然听见铁门方向传来呜咽。老更夫跪在雪地里朝着车床磕头:“陈师傅,安东电站那年没爆炸,是您救了下游三万人啊...”
很多年后,已成为总工程师的王建国在档案解密期查到:1952年那个雪夜,陈德顺修改的132处苏联图纸,避免了七起重大事故。而1965年幽灵车床产出的零件,后来被证实用于某潜艇推进器,比设计寿命多服役了二十年。
只有他记得,最后那夜监控屏里渐淡的虚影,曾朝着青年工匠抱拳作揖,如同六十年前师门传承的古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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