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疙瘩在矿上干了二十多年,背驼了,眼浊了,可心里那盏灯还亮着。他那年五十八,在矿工里算是寿星佬。他常对年轻的矿工们说:“井下有井下的规矩,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别吭声,低头走你的路。”
“咋了,赵叔?”小顺子凑过来问。小顺子才十七,河北逃难来的,脸上还带着稚气。
赵老疙瘩浑浊的眼睛盯着土墙上的煤灰纹路,像是能从中看出什么天机。“昨儿夜班,我见着李栓柱了。”
工棚里顿时静了下来。李栓柱,三个月前死在二号井的瓦斯爆炸里,连个全尸都没凑齐。
“您…您梦游了吧?”小顺子强笑着,声音却发颤。
赵老疙瘩摇摇头,不说话。他不需要多说,矿工们都懂。在这地底下几百米处,生死之间的那层纸,薄得像煤矸石片,一捅就破。
李栓柱是赵老疙瘩从河北老家带出来的,说是远房表侄,其实八竿子打不着亲戚。赵老疙瘩记得清楚,栓柱娘送他到村口,拉着赵老疙瘩的手说:“赵哥,栓柱就托付给您了,他爹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儿。”
赵老疙瘩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就有栓柱在。”
可他食言了。
三个月前那场爆炸,赵老疙瘩本来该和栓柱一起当那个班,偏偏那天他犯了咳疾,监工山田嫌他咳得烦,让他去干地面活。栓柱一个人下去了,再没上来。
捡尸那天,赵老疙瘩只找到栓柱半拉脑袋和一条胳膊。栓柱娘从河北赶来,连口棺材都置办不起,用草席裹着那点残骸埋了。临走时,老太太没哭没闹,只看了赵老疙瘩一眼,那一眼,比任何诅咒都狠毒。
“栓柱死得不甘心啊,”赵老疙瘩终于把烟点着了,狠狠吸了一口,“我瞅见他时,他还是死时那模样,半拉脑袋耷拉着,独臂挥舞着,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
“他比划啥了?”小顺子压低声音问。
赵老疙瘩眯起眼,模仿着那个动作:“就这样,双手往外推,拼命地推,像是叫我们赶紧离开那儿。”
工棚里一片死寂,只听见外面呼啸的春风,刮得棚顶的铁皮哗哗作响。
“别他妈妖言惑众!”工棚门帘被猛地掀开,监工王秃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日本兵,“皇军需要煤炭,你们倒在这儿讲起鬼故事来了?”
王秃子本名王德发,原是本地一地痞,日本人来了后,靠着一股狠劲和谄媚,混了个监工。矿工们背地里都叫他王秃子,不是因为他是真秃,而是说他“秃鹫”,专吃死人肉。
赵老疙瘩垂下眼皮,不吭声。
王秃子走到他面前,用皮鞭抬起他的下巴:“老东西,又是你散布谣言?上次你说在井下看见无头鬼,害得半个班的人不敢下井,忘了山田太君怎么教训你的?”
赵老疙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忘不了,那顿鞭子让他半个月趴着睡觉。
“王监工,我真看见了,”赵老疙瘩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栓柱他...他在警告我们,井下要出大事。”
王秃子冷笑一声:“我告诉你老东西,今天二号井必须出三百吨煤,少一吨,全班的工钱都别想要!至于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直接扔废井里喂耗子!”
说罢,王秃子转身走了,两个日本兵轻蔑地扫了一眼工棚里的矿工,也跟着离去。
小顺子等他们走远了,才小声说:“赵叔,要不...咱今天请个假?”
“请假?用什么请?用你娘的药费请?”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老孙头突然开口。老孙是矿上最老的工人,据说从张作霖时代就在这挖煤了。
老孙慢慢装了一袋烟,继续说:“这矿啊,我待了三十多年,见过的死人比你们见过的活人都多。井下有没有那些东西?有!但他们一般不害人,除非...”
“除非啥?”小顺子追问。
“除非有大灾大难要发生。”老孙吐出一口烟圈,“民国二十七年,井下透水前,也有人看见前年淹死的老李头在巷道里挥手。可那时候没人信,结果八十多号人,就活了七个。”
赵老疙瘩猛地站起来:“我得去找山田说清楚!”
“你疯了!”老孙拉住他,“日本人信你这个?”
“栓柱那孩子,是我对不住他,”赵老疙瘩声音沙哑,“他娘把他交给我,我却让他死无全尸。如今他拼着魂飞魄散来报信,我不能装作不知道。”
最终,赵老疙瘩还是去了山田的办公室。不出所料,他被轰了出来,挨了两耳光,山田警告他,再敢扰乱生产,直接送宪兵队。
下午两点,该赵老疙瘩这个班下井了。矿工们默默整理着工具,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像井下的采空区。
小顺子凑到赵老疙瘩身边:“赵叔,我信你。”
赵老疙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孩子的肩。
下井前,老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赵老疙瘩:“拿着,我老伴去庙里求的护身符,灵验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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