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平原入了秋,挠力河的水便一日瘦过一日。河岸两旁的芦苇荡黄了梢头,风一过,唰啦啦响成一片,像是无数隐在暗处的精怪窃窃私语。那丹站在河边,望着对岸日渐稀疏的林木,心头沉甸甸压着事。
她阿玛,老萨满哈聂卡,已经三日未进水米,终日盘坐在撮罗子里,对着空无一物的神案发呆。那丹知道,老人家心头压着的事比山还重——供奉在族中百余年的鱼骨哨,丢了。
那鱼骨哨非是凡物。乃是大马哈鱼王喉间那块软骨所制,呈半透明琥珀色,迎着日光能看见里头天然生就的密纹,如江波流转。康熙年间,族中先人救下一条搁浅的巨鱼,巨鱼去时,自口中吐出这块骨头。百年下来,唯有历代萨满能吹响它。声起时,不似寻常哨音尖利,倒像是整个三江平原的风声水声都凝在一处,低回呜咽,能召来江雾,也能驱散瘴疠。
而今,它不见了。
一同不见的,还有驻扎在屯子东头的日军中尉小野。此人月前而来,表面说是研究赫**俗,一双细眼却总在族中圣物上打转。那丹见过他几次,那人脸上总是堆着笑,笑意却从不达眼底,像是一张描画精细的假面。
骨哨失踪第三日,平原上就出了怪事。先是牲畜焦躁不安,挠力河畔的牧马一夜之间咬断了缰绳,跑得无影无踪。接着,平日清澈的河水泛起了浑浊的泡沫,带着一股子铁锈混杂烂泥的腥气。等到第五日头上,天一擦黑,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瘴便从沼泽深处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吞噬了草甸、林木,最后是整个乌苏里江畔的赫尼奥屯。
瘴气黏稠湿冷,入喉刺痛。屯里人紧闭门窗,咳嗽声却日夜不休。更骇人的是,吸入这瘴气的人,白日昏沉无力,入了夜却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梦里尽是些张牙舞爪的黑色影子,攫人魂魄。
“是哨声,”哈聂卡萨满在撮罗子里,气若游丝,对守在一旁的那丹说,“有人在用邪法吹响骨哨…召来了地底不干净的东西…那哨身上,刻着…”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丹用湿布擦拭阿玛滚烫的额头,心头又急又痛。她知道那骨哨非同小可,更知道近日屯子附近的山里,抗联的队伍正在活动。阿玛前几日恍惚间提过一嘴,说那骨哨光滑的哨身上,早年用鱼刺刻满了只有历代萨满才懂的古老符号,记载着一条穿过沼泽直通山外的小路。日本人,怕是冲着这个来的。
屯子被瘴困第七日,一辆军用卡车吼叫着冲开浓雾,停在了屯口。小野中尉再次出现,军装笔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虚假的和善。他身后士兵抬下几个木箱。
“听说屯里遭了瘴灾,”小野的赫哲语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一股冰冷的铁腥味,“皇军特地送来药品,还有…特效的烟丝,点燃吸食,可驱瘴避邪,身心舒畅。”
药品被随意分发,但那所谓的“特效烟丝”和几杆精致烟枪,却被小野亲自送到了哈聂卡萨满的撮罗子前。
“萨满大人为族人劳心劳力,更需此物提神。”小野的笑容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阴森,“此乃关东军司令部特赐,万勿推辞。”
那丹站在一旁,看见阿玛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那杆乌木烟枪时,倏地亮了一下,那光亮并非喜悦,而是一种被饥饿催逼出的贪婪。她心中咯噔一声。
哈聂卡最终收下了。起初只是每日午后吸上一口,说是果然灵验,身子轻快,连瘴气带来的胸闷都缓解了。那丹却眼睁睁看着阿玛陷了下去。他吸食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涣散,对着空神案喃喃自语的时辰越来越长。那烟枪仿佛一只黑色的蜈蚣,死死咬住了他,将他的魂灵一点点吸食殆尽。
屯里几个主事的老人,也相继收到了烟枪,很快便沉溺其中。白日里,屯子寂静无声,瘴气弥漫。夜幕降临,那些收到烟枪的撮罗子里便亮起幽暗的灯火,传出压抑又满足的叹息,混合着甜腻诡异的香气,在瘴雾中飘散,整个赫尼奥屯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收紧,勒得人透不过气。
那丹去找过小野,强忍着恐惧与厌恶,要求他带走烟枪。小野只是笑:“那丹姑娘,此乃救人之物,萨满大人甚是喜爱,何故要夺老人所好?”他话锋一转,细眼眯起,“倒是听说,那丢失的骨哨,其声能驱瘴。若姑娘能将其寻回,或是告知其下落,皇军必有重谢,也可解了屯子之危。”
那丹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毒饵,一个用整个屯子的安危和萨满的堕落布下的局。他们要用这烟枪撬开萨满的嘴,或是逼族人用骨哨的秘密来换。
她愤然离去,身后传来小野冰冷的声音:“瘴气伤人,时日无多。姑娘早做决断。”
那夜,瘴气更浓。那丹在梦中被窸窣声惊醒,只见阿玛哈聂卡竟挣扎着爬起,双目赤红,嘴角流着涎水,野兽般在神案下摸索,喃喃着:“烟…烟…”
那丹的心像是被冰锥刺穿,又冷又痛。她冲上去抱住阿玛干瘦的身躯,那曾经能跳通天神舞、请神驱邪的躯体,此刻却在她的怀里剧烈地颤抖,为了一撮致命的烟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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