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隆冬的松花江,冻得比青石板还硬实。江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老张的胡茬子早结了层白霜,哈出的气没等飘远就凝成细碎的冰晶,落在他磨得发亮的狗皮帽子沿上。他蹲在江心的冰面,手里的冰镩子沉得像灌了铅,每往下凿一下,胳膊都得跟着打颤。冰屑子溅起来,落在棉袄前襟上,转眼就化成水,又被风舔成细小的冰碴。
张永贵今年五十八,在松花江边打了四十年鱼,脸被江风和日头刻得全是沟壑,手上的老茧比江底的鹅卵石还厚。这江冬天封冻,开春化凌,哪块冰下藏着鱼群,哪片水域有暗礁,他闭着眼都能摸明白。可今儿个邪性,凿开的冰窟窿里,渔网拉上来时沉得反常,不像是挂了鱼,倒像勾住了江底的石头。
“他娘的,又是老树根子?”老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砸在冰面上,脆生生地裂成小块。他把冰镩子戳在旁边当拐棍,两只手攥住渔网的纲绳,腰眼使劲往上拔。江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钻,他后背却沁出了汗,贴身的粗布褂子粘在皮肤上,又凉又硬。
纲绳“咯吱”作响,像是要断。突然,水下的力道一松,老张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冰上。冰面被他砸得“嗡”地颤了颤,吓得他赶紧爬起来——这江面上的冰再厚,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真掉下去,连喊救命的工夫都没有。
渔网顺着冰窟窿滑上来,上面没挂着一条鱼,只有一团裹得紧实的东西,黑黢黢的,沾着江底的淤泥和碎冰。老张蹲下来扒拉了两下,那东西软乎乎的,不像水草也不像烂木头。他从腰上解下烟袋锅,磕掉烟灰,用烟杆头挑开那团东西的一角——是张纸,发脆,边缘都烂了,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子。
“这是啥玩意儿?”老张嘀咕着,伸手把那东西拎起来。风一吹,上面的淤泥簌簌往下掉,渐渐露出了轮廓——是张年画。纸是那种老洋纸,泛黄发脆,边缘卷着毛边,好些地方都烂了洞。画上是个姑娘,穿着件红袄,可颜色褪得厉害,只剩领口和袖口还留着点残红,像干涸的血。姑娘的脸模糊得很,五官像是被水泡化了,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梳着齐耳的短发,像是几十年前的样式。
老张把年画在冰面上蹾了蹾,又用袖子擦了擦。江底的水凉,年画攥在手里像块冰。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江里捞过木头、捞过破船,甚至还捞过淹死的水耗子,就是没捞过这玩意儿。“怪得很。”他皱着眉,把年画叠了叠塞进棉袄里——贴身的地方暖和,别冻得更碎了。渔网空了,今儿个算是白忙活,可手里多了这么个东西,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像揣了块湿冷的石头。
往家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江面上的冰碴子被晒得有点发黏,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老张的家在江堤后头的屯子最边上,一间土坯房,墙是黄泥糊的,屋顶盖着油毡纸和玉米秸,风一吹,油毡纸“哗啦哗啦”地响。院门口堆着几捆干柴,墙根底下摆着几个豁口的瓦盆,是夏天腌酸菜用的。
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屋里盘着土炕,炕头靠着火墙,火墙子是用红砖砌的,摸上去暖烘烘的。窗上糊着两层塑料布,防风,阳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炕梢摆着个掉漆的木箱,上面放着个铁皮暖壶,墙上挂着几张旧渔网,网眼里还卡着几片干鱼鳞。靠门的地方立着个大水缸,半缸水,是前天挑的,这天气,缸沿上都结了层薄霜。
老张把棉袄脱下来,挂在门后的钉子上,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张年画。屋里暖和,年画吸了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硬邦邦的。他找了块干净的抹布,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淤泥。擦着擦着,姑娘红袄上的颜色似乎鲜亮了点,不是那种死寂的暗红,倒像是蒙了层灰的胭脂。
“怪好看的。”老张自言自语。他这辈子没娶过媳妇,屋里冷清得很,贴张画也能添点人气。炕头的墙是糊过报纸的,有些地方报纸都黄了卷边,他找了瓶糨糊——还是去年贴春联剩下的,有点干,加点温水搅和了一下,然后把年画贴在了炕头正对着的墙上。
贴完了,他退到门口看了看。姑娘的脸还是模糊的,可那身段立得周正,红袄在昏黄的光线下,竟像是有点晃眼。老张笑了笑,觉得自己是老糊涂了,一张破画还能看出花来。他往灶膛里添了点柴,把早上剩下的玉米糊糊热了热,就着一碟咸萝卜条吃了晚饭。
天黑得早,不到六点,外面就黑透了。江风刮得更紧,呜呜地响,像哭。老张关了灯,躺在炕头,火墙子的热气透过褥子传上来,暖得人骨头都酥了。他这年纪,觉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净是白天凿冰的事儿。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点声音。
是段小调,女声,细细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调子凄婉,有点像《茉莉花》,又不是,更软,更空。“松花江水长又长,姑娘我呀等情郎……”歌词含混不清,大部分都被风吹得散了,只听清这么两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东北民间恐怖故事合集请大家收藏:()东北民间恐怖故事合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