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黑龙沟,冻得能崩裂石头。刀子风从西伯利亚毫无遮拦地刮过来,削在脸上,跟蘸了盐水的鞭梢抽过一样。江两岸的老林子,叶子早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直戳戳地指着灰白的天,像无数只伸向苍穹讨要性命的手。江面早冻瓷实了,厚厚的冰层下,是沉睡了整个冬天的、墨绿色的江水,偶尔能听到冰底传来“嘎吱”一声闷响,那是江水在冰壳子里不甘心地翻身。
张大山裹紧了那件油渍麻花、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羊皮袄,戴着顶耳朵忽闪的狗皮帽子,踩着快没到膝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江边踱着。他是这黑龙沟边上土生土长的老渔夫,五十多年了,骨头缝里都浸透了这江水的寒气。对这江,他熟得像自己手掌上的纹路,哪片冰薄,哪片冰下有暗流,哪个洄水湾能打着大鱼,他心里都门清。可越是门清,他心里对这条沉默的、每年都要收几条人命的黑龙,就越是存着三分敬畏。
远处江对岸的村庄,已经升起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在凛冽的空气里,还没飘高就散了。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又干又冷,吸进肺管子像塞了一把冰碴子。张大山抬头看了看天边那抹不正常的、泛着黄铜色的亮光,心里咯噔一下。“大烟儿炮”要来了。这是东北隆冬最邪乎的暴风雪,一旦刮起来,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牲口都能卷走。得赶紧回。
他习惯性地又往江心方向望了一眼,例行公事般,检查着冰面的情况。就是这一眼,让他钉在了原地。
江面上,离岸边约莫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串脚印。
这本身不稀奇,冬天过江的人不少。可那脚印的位置,不对劲。它不是从岸边延伸过去的,而是……凭空出现在江心偏左的位置,然后一路向着更深的江心,也就是主流域的方向而去。就像是有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江心,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张大山眯起被风雪打磨得浑浊的老眼,仔细打量。距离不近,加上雪光反射,看得不算真切,但那脚印的走向,透着股邪性。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踩上江面的积雪,咯吱咯吱地朝着那串脚印走去。离得越近,心里的寒气就越重,比这腊月的天气还冻人。
终于,他站到了那串脚印的起始点。俯下身,凑近了看。
这绝不是人的脚印!
说是脚印,更像是一种……扭曲的、深陷的痕迹。比常人的脚掌要长出一大截,前端尖细,后跟却又异常沉重地踩下去,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每一步的跨度,大得惊人,绝非正常人能迈出的距离。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脚印的边缘异常光滑,不像是在雪里踩出来的,倒像是用什么滚烫的东西烙上去的,但又没有融化的迹象。覆盖其上的薄雪,带着一种非冰非雪的奇异晶莹感,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脚印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串,来的方向空空如也,只有平坦的雪原和更远处的山林。它就这么突兀地开始,然后义无反顾地指向江心那片被老人们视为禁区的、冰层最厚也最不稳定的区域。
张大山的后脊梁,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缝嗖嗖地往上爬。他想起小时候,村里最老的萨满额尼(母亲)坐在火盆边,吧嗒着旱烟袋,说过的话。她说,这黑龙江底,有“江敛桩”,是那些淹死鬼、横死鬼的冤魂聚集之地。它们怨气不散,被江底的暗流卷着,缠在沉木乱石上,年深日久,就成了气候。逢着极端的天时,比如这“大烟儿炮”来临前,阴阳界限模糊,它们就可能出来“走蹚”,在冰上留下“寒江痕”,引诱活人踏上去,走到冰薄处,坠下去做它们的替身。
当时只当是吓唬小孩的故事,如今看着眼前这串实实在在的、违背常理的脚印,张大山只觉得喉咙发紧,嘴里发干。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天色又暗沉了几分,那抹黄铜色的光晕已经被翻滚的乌云吞噬。远处传来隐隐的、如同闷雷般的风声,那是“大烟儿炮”的前奏。
快回去!立刻回去!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啸。
可是……那脚印指向的江心……万一……万一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外乡人,或者喝醉了酒的村民误闯进去了呢?黑龙沟的规矩,见了江面上的异常,不能不管。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训诫。而且,那脚印的形状,那诡异的起始点,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不弄个明白,他这辈子都甭想睡安稳觉。
他又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那刚满十八岁、性子莽撞的弟弟铁山,说是要去江对岸会相好的姑娘,结果一去不回。第二天,只在江心找到他破冰用的冰镩子,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娘哭瞎了眼,临死前还攥着他的手,念叨着铁山的小名。
会不会……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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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北民间恐怖故事合集请大家收藏:()东北民间恐怖故事合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张大山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用力裹紧皮袄,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银酒壶,拧开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烈性的高粱烧。一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点燃了他骨子里那股老炮手的执拗。
他得去看看。就远远地跟着,确认一下。万一……万一真有人呢?
下定决心,他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肩上背着的、以防万一的绳索和短柄冰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串诡异的脚印旁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跟着它,走向江心。
脚下的积雪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在这片空旷死寂的江面上,显得格外刺耳。风声越来越紧,像无数冤魂在耳边呜咽。卷起的雪雾弥漫开来,让能见度迅速下降,四周变得影影绰绰,那些岸边枯树的影子,在风雪中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脚印,不敢有丝毫分神。那脚印的跨度实在太大,他不得不加大自己的步伐,才能勉强跟上它的节奏。这根本不是在走,更像是在冰面上滑行,或者……跳跃?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低头一看,脚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零星散落的、半凝固的暗红色冰晶,像是冻僵的血滴,镶嵌在洁白的雪地里,触目惊心。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江底淤泥般的腥冷气息。
他猛地缩回手,在皮袄上使劲擦了擦。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极飘忽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呼啸,钻进了他的耳朵。
像是……很多很多人的窃窃私语,又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被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呻吟。那声音不是从空气中传来的,更像是直接从脚底的冰层深处渗透上来,顺着骨骼,直抵耳膜。
“……来啊……”
“……冷……好冷……”
“……拉我一把……”
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夹杂着冰层被挤压的“嘎吱”声,听得人头皮发炸,心慌意乱。
张大山猛地站直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可那声音却仿佛更清晰了,就在他脚下,在那厚厚的、墨绿色的冰层之下。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脚下的冰面在微微震颤,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下面无力地抓挠、拍打着冰盖。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前行。但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弟弟铁山出门那天,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哥,我去去就回,给我留门。”他那张年轻、带着点倔强的笑脸,在眼前晃动。还有萨满额尼那张布满皱纹、眼神深邃的脸,她说过,“江敛桩”里的冤魂,大多是横死,无法超生,怨气极重,会想尽办法拉活人下去作伴。
风声更凄厉了,像野鬼的嚎哭。雪粒子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砸在脸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必须眯起眼,才能看清前方那串仿佛永不停止的脚印。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江面上走,而是在走向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突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侧前方的冰面下,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像鱼,但比最大的鲤鱼还要大上数倍,无声无息地、优雅地滑过。他惊骇地转头,那黑影却已消失在墨绿色的冰层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是幻觉吗?还是江里成了精的老鱼?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不听脑子里的警告?为什么要跟上来?对弟弟的执念,对未知的好奇,此刻在实实在在的恐惧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他想掉头回去,却发现来路已经被越来越密的雪幕遮蔽,模糊不清。而前方的脚印,依旧执拗地指向江心。他仿佛被这串脚印诅咒了,除了跟着它,别无选择。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精神也快要崩溃的时候,前方的脚印,戛然而止。
就在江心最深、水流最急的那片区域的正中央,那串跨越了漫长距离、违背常理的脚印,毫无征兆地,断了。
它没有走向对岸,没有折返,也没有消失在某个冰窟窿里。它就是那么直接地、彻底地,终止了。仿佛它的主人,走到这里,就凭空蒸发,或者……沉入了冰层之下。
张大山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他停下脚步,站在离脚印尽头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那片区域。冰面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致,覆盖着积雪,只是似乎……格外地光滑,像一面模糊的镜子。
风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但那冰层下的呜咽声、呻吟声,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层层叠叠,如同潮水般涌来,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他咬紧牙关,抵抗着转身逃跑的本能,一步一步,缓慢地、极其谨慎地,挪向那个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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