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水吟 第339章 墟村

万灵古墟深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

江澈依照那青铜罗盘的指引，在破碎的山河与扭曲的地貌间穿行了不知多久。罗盘的指针起初颤动明确，但随着深入，却开始毫无规律地旋转，最终彻底停摆，无论注入真元还是神识，都再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块精致的凡铁。

“果然无用。”江澈将罗盘收起，心中并无多少失望。古墟诡异，任何外物都可能失效，最终能依靠的，唯有自身。

他放弃了依靠外物的念头，仅凭直觉与对环境中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前行。说来也怪，自踏入这片区域后，之前感知到的那些强大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彻底消失在他的感应范围内。四周只剩下永恒的、压迫灵魂的死寂，以及空气中愈发浓稠的、混杂着古老怨念与混沌碎片的能量。

直到他翻过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让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山脊之下，竟是一个完整的村落。

青瓦灰墙，错落有致，一条石板小路蜿蜒穿行其间，几户人家的院墙内甚至还能看到早已枯死的古树轮廓。房屋的样式古朴，与外界寻常山村并无二致，炊烟的痕迹早已被岁月风化，但整体却奇迹般地保存完好，没有古墟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崩塌与毁灭迹象。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似真实。没有风穿过巷弄的声音，没有虫鸣，没有落叶，甚至连灰尘漂浮的轨迹都凝固在血色天光下。整个村庄像一幅被精心绘制后、时光却在此定格褪色的巨大画卷，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空”。

江澈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幽灵般滑入村庄。石板路踩上去毫无声响，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吱呀声在死寂中被放大得惊人。屋内桌椅俱全，甚至有一盏油灯摆在桌上，灯盏里却积着厚厚的、不知名的灰色尘埃，绝非寻常烛泪。灶台冰冷，碗筷整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但那种抽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干净”，让这里比曝尸荒野的战场更让人心底发毛。

他走遍了几乎整个村庄。没有战斗痕迹，没有骸骨，没有遗物，甚至连最微弱的残魂执念都感知不到。一切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最终，他停在村庄中央唯一一处“异常”前。

那是一口井。

井口由暗青色的石块垒成，布满湿滑的苔藓——在这极度干燥死寂的环境中，这苔藓的存在本身就极其诡异。井沿磨损得厉害，绳索摩擦出的凹痕深邃。他俯身向下望去，井内幽深漆黑，以他涅盘五阶的目力，竟也看不到底，只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混沌古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寒死意，丝丝缕缕地从中渗透上来。

井边，散落着几块颜色更深的石板，上面似乎曾刻有字迹，但如今已被某种力量磨蚀得难以辨认，只能依稀看出一些扭曲的线条。

这便是村庄唯一的“活物”，也是唯一不协调的“核心”。

江澈没有贸然探查井底。他退开几步，盘膝坐在井口三丈外的一块石碾上。既然罗盘失效，追踪者也诡异消失，眼前似乎只剩下这口井与漫无目的瞎走两条路。

他闭上眼，并非调息，而是将神识如同最轻柔的触须，极致小心地向外延伸，试图感知这村庄、这口井更深层的秘密。同时，体内混沌真意缓缓流转，与空气中弥漫的、从井中溢出的混沌古气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与交换。

他需要时间，去理解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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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相隔无尽空间与混乱法则的阻隔，东荒千流屿，玲珑阁顶层的露台。

苏芸独立栏杆边，一袭月白衣裙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她仰望着清澈的夜空，那里星辰璀璨，银河如练。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星海，落在了某个无法触及的远方。

良久，她轻轻抬手，指尖虚划，沿着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轨迹勾勒。不知不觉间，那轮廓竟隐约有了几分熟悉的模样——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线，还有那双总是蕴藏着坚定与温柔的眼睛。

是江澈。

苏芸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丝极淡、却融化了一整晚清冷的弧度。指尖星光般的微光散去，她收回手，拢在袖中，那份暖意却仿佛留在了掌心。

大仇得报，焚天谷烟消云散。压在心口十余年、沉重如山的血海深仇，终于随着赤衍天形神俱灭而消散。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之余，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让她落泪的感激。

感激那个少年，不，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为她做到了这一切。

记忆的闸门，在静谧的星空下悄然打开，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时的镜湖殿，还是东荒一处清幽的修行之地，以水月之道闻名。父亲苏星河，是温文儒雅又修为精湛的殿主，融天初期修为，待人宽和，对她这个独女更是疼爱如珠如宝。母亲早逝，父亲便是她全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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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尺水吟请大家收藏：()尺水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一夜，镜湖的月格外圆，也格外冷。冲天的火光与暴烈的焚天圣焰撕裂了殿宇的宁静与湖面的平静。喊杀声、惨叫声、建筑崩塌声瞬间将仙境化作炼狱。

苏星河将她死死护在身后，平日温和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芸儿，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活下去！”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敌人太强了。赤衍天亲自带队，数名涅盘长老合围。苏星河燃烧本源，镜湖之水倒卷冲天，化为万千水月剑光，死死挡住大部分攻击，为弟子们争取逃生的时间。但他面对的，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的焚天谷精锐。

苏芸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父亲最后的背影——挺拔如松，挡在所有烈焰与死亡之前。一道赤红如血的恐怖火矛，缠绕着太初阳炎子火的毁灭气息，抓住了苏星河为保护她而露出的微小破绽，洞穿了他的护身水月界，贯穿了他的胸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生命之火迅速熄灭的簌簌声。苏星河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担忧与不舍，嘴唇微动，似乎仍是那两个字：“快……走……”

然后，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入早已暗中启动的、通往秘境废墟的随机传送阵。光芒吞没她视野的最后一刻，是父亲的身影在焚天烈焰中缓缓倒下，化为飞灰。

镜湖殿，满门上下三百余口，除了利用秘阵侥幸逃出的她，尽数罹难。焚天谷对外宣称，镜湖殿私藏上古魔功，勾结妖族，已被“替天行道”。

从那一刻起，那个在父亲羽翼下无忧无虑的苏芸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带着沉重道伤、必须东躲西藏、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孤女。

直到……她在东荒边境，遇见了那个同样在底层挣扎，眼神却清澈倔强的少年。

是他，在她最黯淡的岁月里，给了她第一份不带目的的温暖。是他，明知前路艰险，仍义无反顾地与她并肩，一步步变强。最终，也是他，以涅盘之躯，挑战融天霸主，将赤衍天彻底埋葬，让镜湖殿三百余亡魂得以安息。

“父亲，您看到了吗？”苏芸望着星空，轻声呢喃，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释然的笑意，“那个连炼药都要我教的‘毛头小子’他做到了。女儿……也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夜风拂过，带着远海的气息。她对江澈的思念与担忧，在这静谧的夜晚愈发浓烈。万灵古墟，十死无生之地，他孤身前往……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她握紧胸前的玄冰护心佩，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远方的勇气与温度，“我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星空无言，唯有思念跨越虚空，静静流淌。

古墟，死寂村庄。

盘坐许久的江澈，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并未完全参透此地的秘密，但通过混沌真意长时间的、极其谨慎的共鸣与感知，他捕捉到一丝规律。

那口井中溢出的混沌古气与死意，并非恒定不变，而是如同呼吸般，有着极其缓慢、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潮汐周期。此刻，似乎正接近一次“吐息”的间歇期，井口的气息最为平和。

同时，他还感知到，村庄并非完全“空”的。那些完好的房屋、石板路、甚至枯死的树木，它们的“存在”本身，似乎构成了一个巨大而隐晦的“场”，而这个场的核心与能量流转的节点，正是那口井。

罗盘无用，强敌气息莫名消失，眼前只有这口诡异的井和未知的前路。

江澈站起身，走到井边。他低头，再次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这一次，他没有用眼睛，而是将一缕细若游丝的混沌真意，混入一丝玄元重水焰的感知特性，小心翼翼地探向井口下方。

十丈、五十丈、一百丈……探测在深入，反馈回来的除了越来越浓的混沌古气与冰寒，依旧空无一物。就在他准备收回感知时，那缕探测真意在约一百五十丈深处，似乎触碰到了井壁某个极其微小的、规则的凹陷。

不像是天然形成，更像是……一个古老的符文，或是机关的一部分。

江澈收回感知，眼中光芒闪烁。

瞎走，可能永远困在这片诡异的古墟区域，或者遭遇其他未知凶险。

而这口井，尽管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却是此地唯一的“异常”，是那个无形“场”的核心，甚至可能藏着离开或深入古墟的路径。

风险与机遇，从来并存。

他深吸一口气，古墟浑浊的空气涌入胸腔。脑海中闪过苏芸含泪带笑的脸，闪过阿涟最后消散的冰蓝光芒，闪过璃幽剥离命尾时苍白的容颜。

“没有退路可言。”

江澈不再犹豫，单手在井沿一撑，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坠落的过程，被混沌真意极力延缓，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被浓郁的混沌古气与死意包裹，不断下沉。

上方，井口那块血色的天空，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彻底被黑暗吞噬。

真正的古墟探险，或许，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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