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96章 润泽

春意愈发浓稠，阳光一日暖过一日，连拂过脸颊的风都带上了草木萌发特有的、清甜的温润。赵秀芬阳台上的那几方“菜园”，在小宝每日眼巴巴的期盼和赵秀芬悉心的照料下，长势喜人。小葱已是一丛丛青翠挺拔，香菜也舒展开羽状的叶片，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偶尔还能掐下几根嫩蒜苗。这点滴的绿意，在钢筋水泥的阳台角落里，倔强地宣示着生命的力量，也悄然浸润着这个家的日常。

这天周末，李静提议包饺子。不是年节时那种隆重的、带着仪式感的饺子，就是寻常周末，一家人围在一起，图个热闹和亲手制作的那份温馨。馅料是经典的猪肉白菜，但李静特意说：“妈，用您阳台上那小葱吧，肯定香。”

赵秀芬欣然应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她亲自拿着小剪刀，走到阳台，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把最水灵的葱叶，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青翠的葱叶被洗净，切碎，混入调好的肉馅里，那股属于春日、属于土壤的鲜活辛香，立刻便被热油激发出来，与肉香交织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厨房。

和面，擀皮，包馅。客厅的餐桌成了临时的操作台。陈远负责擀皮，力道均匀，饺子皮圆润中间厚边缘薄；李静和赵秀芬是包饺子的主力，手指翻飞间，一个个胖嘟嘟、形似元宝的饺子便整齐地码放在盖帘上；陈建国也没闲着，坐在一旁，负责将包好的饺子转移到宽敞的地方，偶尔点评一下谁的饺子“卖相”最好；小宝则兴奋地围着桌子转，一会儿要学擀皮，弄得满脸面粉，一会儿又抢着要摆饺子，摆得歪歪扭扭。

说笑声，擀面杖的滚动声，夹杂着电视里轻柔的音乐，让这个午后充满了鲜活而生动的烟火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每个人身上，也照在那些白胖的饺子上，泛着柔和的光。

当第一锅饺子在沸水中翻滚，如同白鹅戏水般浮起时，那股混合着麦香、肉香和新鲜小葱独特香气的蒸汽，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捞出来，盛在白瓷盘里，薄薄的皮隐约透出内里馅料的色泽，热气腾腾。

“快，尝尝这葱香不香！”赵秀芬有些迫不及待地招呼着，眼神里满是期待。

陈远夹起一个，吹了吹，小心地咬开。面皮筋道，肉馅鲜嫩多汁，而那一口来自母亲亲手种植的小葱的滋味，尤为点睛。它不是市售大葱那般冲鼻的辛辣，而是一种更为清新、更为柔和的辛香，带着阳光和雨露的味道，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肉馅的油腻，在唇齿间留下一种令人愉悦的、属于春天的回甘。

“香！真香！”他由衷地赞叹道，“妈，您这小葱，比外面买的味道正多了！”

李静也连连点头：“是啊，这味道特别鲜灵。”

小宝更是吃得头也不抬，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说：“奶奶种的葱，最好吃！”

赵秀芬听着儿女孙辈的夸赞，看着他们满足的吃相，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一朵在春风中绽放的菊花。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往每个人碗里多夹了几个饺子，但那眉梢眼角的笑意和隐隐的泪光，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她此刻内心的丰盈与感动。这点微不足道的劳动成果，经由家人的认可和分享，被赋予了远超其本身的价值，成为了一种深沉的情感慰藉。

陈建国默默吃着饺子，偶尔抬眼看看笑容满面的老伴，再看看吃得香甜的儿孙，也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温过的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将那满屋的温馨也一同咽了下去，暖遍了四肢百骸。

这顿普通的饺子宴，因为那几缕来自阳台的翠绿，而变得格外不同。它不仅仅是一餐饭，更是一次情感的灌溉。那小小的葱香，如同春日最细腻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润泽着每个人的心田。它润泽了赵秀芬的价值感，让她在垂暮之年，依然能感受到创造和给予的快乐；它润泽了陈远和李静，让他们在品尝美味的同时，更深刻地体会到父母那份融入日常的、深沉的爱与付出；它也润泽了小宝幼小的心灵，在他心中种下了关于家庭、关于劳动、关于生命成长的，最初的美好印记。

饭后，杯盘撤下，阳光西斜，在客厅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安宁的光影。一家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茶水氤氲着热气。小宝枕着爷爷的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陈远看着窗外被春光染成金绿色的世界，心中一片澄净与柔软。他想，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吧。不是在追求如何波澜壮阔，而是在于这日复一日的寻常光景里，能有如此细腻而温暖的瞬间，如同春日细雨，持续地、耐心地润泽着生活与心灵，让生命的根须，能在爱的土壤里，扎得更深，更稳。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无声的润泽中，沉淀下更厚实的底色，也生长出更坚韧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让他们从容面对岁月的流逝，并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能品味出那份独属于他们的、温暖而悠长的人间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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