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灵玄鉴 第196章 晨光里的脚印

天刚蒙蒙亮，郑家村的土路上就印开了第一串脚印。郑秀踩着露水往晒谷场走，布鞋碾过带潮气的泥地，留下浅褐色的印子——那是灵茶苗刚冒尖时，她每天巡园踩出的路，五年下来，竟比石板路还平整。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这片土地的记忆。

秀儿，红布条都挂好了！玄展的声音从槐树上飘下来。他正往枝桠间系最后一根布条，晨光透过叶隙，把那行“2020年，郑安学走路，跌进菜畦摔了屁墩，苗没踩坏一棵，照得透亮。风一吹，五十六根布条同时摇动，擦过槐叶簌簌作响，像一群人在低声讲述各自的年头。

晒谷场中央，老账本摊在临时搭的木桌上。王志远用直尺量着页边那些歪斜的字迹，你们看，字越歪，说明记账时天气越糟，这行‘2016年雨量大，灵茶根须深了三寸，墨迹都洇开了，肯定是郑胜善蹲在泥地里，一边挡雨一边写的。他在账本旁摆开一排玻璃罐，最底下那层的土里还掺着2013年的麦壳子，像时间的琥珀。

惠心端着蒸笼挤过人群，枣馍的甜香扑了满桌，郑胜善急忙跑过接住惠心手里面蒸笼，说你也不叫我一声，现在你可是双身子人，以后不许端这么重的东西好吗？好听你的，张爷爷天没亮就在茶园等着了，说要给第一拨客人演示，听芽。他说芽尖朝上是渴了，朝下是喝饱了，朝东是盼太阳，机器能测含水量，可听得出芽尖想往哪儿长么？郑胜善跟在她身后，怀里铁皮盒里的布条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每条都叠得方正正，像收藏着一截截凝固的时光。

村小学那边突然炸开欢闹声。郑玥领着孩子们跑来，每人手里举着片带露的菜叶，小脸跑得通红。这是，会说话的证据’！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起脚，把番茄叶举到木桌上。叶尖有个小小的虫咬痕，露珠正从缺口滚落，我奶奶说，虫肯咬，说明这叶子干净寰玉的苗光溜溜的，连虫都知道那不是真东西！

吴净背着相机在人群里穿梭，镜头对准孩子们沾满泥的脚丫，刚收到消息，寰宇的直播车已经到了邻县，他们的专家正要对着镜头‘拆穿时间谎言，他忽然笑了，调转镜头拍向土路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可他们不知道，咱的‘时间’就长在这些坑里，你们看郑安踩的那串小坑，去年秋天的雨还积在里头呢，这比什么碳十四检测都实在。

正说着，村口传来汽车引擎声。不是寰宇的商务车，是一辆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轿车，有从省城来的老客户，有在网上看了三年直播终于成行的年轻人，还有扛着专业相机的美食博主。车门打开，下来的人都先低头看鞋。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三秒，忽然脱了鞋拎在手里，光脚踩上土路。

哎哟！他笑了，脚趾在土里动了动，真是暖的！

人群里响起善意的笑声。一个穿着汉服的姑娘蹲下身，用手掌贴了贴路面，土怎么会是暖的？

夜里地气往上返，露水又压着不让热散掉。郑秀迎上去，布鞋边那株草芽又拱高了些，就跟人一样，心里有热气，面上才温润。

晒谷场渐渐热闹起来。有人翻开老账本，指尖拂过那些褪色的字迹；有人站在槐树下，仰头读着布条上的故事；几个孩子围在土样罐前，争辩哪一年的土最香。郑玥带着羊角辫小姑娘，把虫咬的番茄叶递给那个光脚的男，您摸摸是不是比超市的厚实？

男人接过叶子，对着晨光看了又看。虫咬的缺口处，叶肉厚实饱满，脉络清晰得像地图上的河流。我女儿总问，为什么家里的番茄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他轻声说我现在知道了，不是番茄变了，是种番茄的那些闲工夫没了，

而此时的寰宇发布会现场，正陷入一种精致的冰冷。

林薇站在样板基地的监控大屏前，身后是整齐划一的育苗床，自动喷淋系统准时启动，水雾在LED补光灯下划出精确的弧线。耳麦里传来助理急促的声音，郑家村那边来了上百人，直播热度正在飙升，有人在弹幕里说摸他们的番茄，能感觉到太阳晒了一天的温度。

她下意识摸向西装口袋。那里的草籽印在定制西装的内衬上留下浅淡的凸痕，指尖拂过时，竟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麻痒，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了根。

开始吧。林薇对着镜头抬了抬下巴，声音平稳无波。

屏幕切换，穿着白大褂的专家举起灵茶成分检测报告，各位观众，经过我们实验室的精密分析，所谓灵气成分，不过是几种常见抗氧化剂的组合。至于手温采摘，心声灌溉，这些说法他推了推眼镜，露出标准的科普微笑，从生物学角度看，纯属心理暗示。

话音未落，直播弹幕突然被一串图片刷屏。

那是吴净刚刚上传的九宫格：第一张是老账本上洇开的字迹；第二张是孩子们举着虫咬叶的笑脸；第三张是张爷爷摘茶时微曲的手指，芽尖上的晨露将落未落；第四张是郑安的小脚印特写，坑里的积水映着朝霞；第五张是铁皮盒里褪色的布条；第六张是光脚男人蹲在土路上的背影；第七张是槐树下仰头读故事的女孩侧脸；第八张是蒸笼里冒着热气的枣馍；第九张最特别，是郑秀布鞋边那株草芽的微距，根须缠绕的小米粒在泥土里泛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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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能算出生长周期，可算得出2015年郑胜善挡冰雹时，手背的温度吗？能算得出每个清晨，张爷爷和芽尖说的那句‘今天好好长’吗？

弹幕静了三秒。

然后如山洪暴发。

破防了。

我在办公室哭了，我奶奶以前给黄瓜授粉时也说过，

他们不是在卖菜，是在卖，人活着该有的样子。

专家先生，请问贵公司的高效率，效率得出这种温度吗？

林薇盯着屏幕上那条关于，手背温度的评论，指尖紧紧压着口袋里的草籽印。那细微的凸起此刻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心脏，隔着布料，一下下叩击她的指腹。

她忽然摘下耳麦。

精致的黑色耳麦被搁在冰冷的演讲台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助理从侧幕冲过来，林总发布会才进行到一半，接下来还有，

让它结束。林薇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出口。清晨的风从门缝灌入，吹起她一丝不苟的鬓发，通知技术部，关闭样板基地的直播信号。

那怎么向总部解释？

林薇在门口停住脚步。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泼进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低头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忽然想起刚才直播画面里，郑家村土路上那些光着的、沾着泥的脚。

就说她抬起头，声音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清晰明亮，像某种破茧而出的东西，我要去亲自验证一下，能让人把手背的温度，写进评论里的土地，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推开门，走进晨光里。

而郑家村的晒谷场上，此刻正迎来一天中最饱满的时刻。

阳光越过槐树梢，把红布条上的字迹照得金光流淌。郑秀站到木桌旁，没有拿话筒，只是轻轻拍了拍那摞老账本。

人群安静下来。

寰宇的专家说，要拆解我们的灵茶成分。郑秀的声音不高，却像这晨光一样，稳稳铺满整个晒谷场，我说欢迎。但拆之前，请先看看这些

她翻开账本，手指点在其中一页。

2015年6月17日，雹灾。郑胜善用身子护住三畦苗，手背砸得青紫，账本这页染了他的血点子，这就是‘灵气’的第一种成分，疼。

她又拿起一根布条。

2018年春旱，郑玥带着学生给茶树唱歌松土，这根布条是她当时扎头发的，这是第二种成分，信。信它们听得见，信它们值得。

最后她指向菜园方向。

今早大家踩过的那条土路，底下埋着五年来的脚印。郑安的小短腿坑，巡夜人的深脚印，孩子们奔跑时溅起的泥点，这是第三种成分：时间。不是实验室里可加速、可模拟的时间，是一天天一年年，人陪着土地慢慢变老的时间。

晒谷场上静得能听见露水从槐叶滑落的声音。

那个光脚的男人忽然举起手：郑老师，那，我们这些大老远跑来的，也能成为成分吗？

郑秀笑了。她端起桌上那杯晾好的灵茶，走到男人面前递给他都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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