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诚 第31章 抉择之问

玄冰谷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刮过冰棱的尖啸，以及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嘎吱”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慌。辛诚与释空一前一后，沿着陡峭的冰壁艰难下行，目标直指谷底那片被氤氲寒气笼罩的幽深寒潭。

释空手持禅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为辛诚探明前路，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他身上的旧伤虽已愈合，但北域的风霜与内心的负罪感，让他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重。他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辛施主，前方气息凝滞，杀机暗藏，务必小心。”

辛诚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并非仅仅因为严寒。自那日同时收到三封搅乱心神的信件，过度使用“无想心域”导致七窍流血后，他便感觉脑海中那片可以随心所欲调取、推演信息的清明之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时灵时不灵，且每次强行集中精神，都会引来针扎般的剧痛与阵阵眩晕。他知道，曹焱强行打晕他让他休息是对的，但他没有时间等待完全恢复。青棠还在等待药引，这寒潭之约，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我明白，大师。”辛诚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但眼神却依旧坚定，“无论如何，冰魄必须拿到。”

越是接近寒潭，那股阴寒之气越发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腐朽的气息。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没有丝毫涟漪，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冰晶，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与声音。在寒潭边缘，一块突兀的巨岩上，果然立着一个身影。

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背对着他们，身形瘦削，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散发着死寂般的气息。

辛诚停下脚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的不适，朗声道：“阁下相邀，辛诚已至。万年冰魄，可否割爱？任何条件，只要辛某能做到，绝不推辞。”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辛诚身上，带着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条件？你身上并无我所需之物。”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情绪，“我手中，确实有一块‘万年冰魄’。”

辛诚心中一紧，屏住呼吸。

却听黑袍人继续道：“但此物，并非唯一。据我所知，世间仅存三块。另外两块，已被‘空心人’夺走。”他顿了顿，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你想救那身中奇蛊的女娃，这是最后的机会。”

辛诚的心脏如同被瞬间浸入这寒潭之水，冰冷彻骨。只有一块！而且空心人已经掌握了另外两块！这意味着，如果他无法从眼前之人手中得到冰魄，青棠将……

“请阁下成全！”辛诚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她……等不了太久。”

黑袍人无视了他的急切，只是淡淡道：“冰魄，可以给你。但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出，冰魄奉上。答不出，或者答案非我所需，你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问题？辛诚一怔，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的交易。他看向释空，后者亦是眉头紧锁，微微摇头，示意他谨慎。

“阁下请问。”辛诚沉声道。他已没有退路。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辛诚的反应。寒风卷起他黑袍的一角，猎猎作响。终于，他开口了，那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冰谷中回荡，直击灵魂：

“未来，与当下，你会如何选？”

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宏大，甚至近乎刁难的问题。

未来？当下？

辛诚愣住了。他设想过对方会询问“北冥归墟”的秘密，会探查他的“无想心域”，甚至会提出让他去完成某项危险的任务……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哲学般的问题。

释空也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显然同样不明所以。

辛诚的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未来？是指那虚无缥缈的，可能存在的更好的明天？还是指陈潇所描绘的那种充满未知的、或许更“先进”的世界？当下？是眼前亟待拯救的青棠？是身边陪伴的朋友？是脚下这片需要守护的土地？是他在皇史宬中立下的“言出必真”的信条？

他想起了与李寻欢在镜湖边的对话，“真话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所以刀鞘尤为重要”。他想起了与沈青棠订立契约时，彼此坦诚的瞬间。他想起了在赤焰寨，面对秦烈焰那炽热而直接的情感时的无措与动容。这一切，都是“当下”。

他的“诚”，始于当下，忠于当下。

过度思索未来，是否会背离本心？为了一个或许美好的未来，是否就可以牺牲眼前真实的人与事？比如，牺牲青棠？

不，他做不到。

思绪在电光火石间流转，那因能力受损而滞涩的大脑，此刻却异常清晰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抬起头，迎向黑袍人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斩钉截铁，声音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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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我选当下。”

他顿了顿，进一步阐述自己的理由，仿佛这不仅是在回答对方，更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再宏大的未来，也是由无数个‘当下’堆砌而成。若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背弃眼前应尽之责、应守之人、应持之诚，那所谓的未来，不过是建立在沙丘之上的幻梦，毫无意义。我之道，在于诚，诚于此刻，诚于心，诚于眼前人。”

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也是他行为处事的准则。

然而，他话音刚落，黑袍人周身那本就冰冷的气息，似乎瞬间又降到了冰点。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望的冷硬：

“回答……错误。”

错误？！

辛诚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他自认这个答案发自肺腑，是他“诚”之道的核心体现，为何会是错误？

“为什……”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

但黑袍人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他冷哼一声，袖袍一拂，转身便欲离去，身影如同鬼魅，眼看就要融入身后的冰雪迷雾之中。

“阁下留步！”释空见情况突变，一声低喝，手中禅杖一顿地面，便要上前阻拦。无论如何，冰魄关乎沈青棠性命，不能就此放弃。

就在释空身形刚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侧的冰壁之上，毫无征兆地射出数道乌光，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取释空周身要害！赫然是早已埋伏好的劲弩！与此同时，数道身着白色伪装服的身影从雪地中暴起，手持奇形弯刀，无声无息地袭向似乎因答案错误而心神失守、呆立原地的辛诚！

是“空心人”的埋伏！他们早已潜伏在此，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释空反应极快，禅杖舞动如轮，荡开大部分弩箭，但仍有一支擦着他的臂膀而过，带起一溜血花。他怒吼一声，便要冲向辛诚方向救援，却被另外几名突袭的“空心人”死死缠住，这些敌人招式诡异，悍不畏死，一时间竟将他这少林高手也拖住了。

辛诚眼睁睁看着刀光临体，那冰冷的杀意刺激得他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想要启动“无想心域”寻找生机，但脑海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眼前甚至出现了刹那的黑影，能力在关键时刻再次失效！他只能凭借本能向后疾退，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眼看就要被那诡异的弯刀劈中！

千钧一发之际！

那本已转身欲走的黑袍人，仿佛背后长眼一般，身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骤然折返！他并指如剑，后发先至，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寒之气，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柄即将触及辛诚脖颈的弯刀侧面。

“叮！”

一声清脆得不像金属交击的鸣响。那看似锋利的弯刀，竟如同被绝对零度冻结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裂纹，继而“嘭”地一声，碎裂成无数冰晶粉末！

那名袭击的“空心人”显然没料到有此变故，动作一滞。

黑袍人动作毫不停滞，另一只手袖袍卷出，一股柔韧却磅礴的阴寒之力涌出，如同无形的波涛，将另外几名扑向辛诚的“空心人”尽数逼退数步。他一把抓住因脱力而踉跄的辛诚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声音未落，他已带着辛诚，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飞，几个起落便脱离了战圈，迅速消失在弥漫的寒雾与嶙峋的冰岩之后。

释空见状，心中虽急，但见辛诚被救走，略松了口气。他知不可久战，猛地爆发震开围攻之敌，禅杖横扫，逼退追兵，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很快摆脱了追击。

那些“空心人”在原地停留片刻，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并未深追，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冰雪之中，只留下几具被释空击毙的同伙尸体，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杀意。

……

另一边，黑袍人带着辛诚在复杂的冰谷中穿梭，速度极快，却悄无声息。辛诚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因惊悸和能力反噬而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他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不解——为何这人判他答案错误，却又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他？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在一处背风的冰洞前停了下来，松开了手。

辛诚稳住身形，立刻躬身行礼：“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是……为何？”

黑袍人背对着他，望着洞外苍茫的冰雪，沙哑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你的答案，是错的。至少，不是我们所需要的答案。”

“我们？”辛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黑袍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执着于‘当下’，便能守住你的‘诚’？便能救你想救的人？”

辛诚沉默了片刻，坚定地道：“若连眼前人都守护不住，谈何未来？”

“目光短浅。”黑袍人冷冷道，“‘空心人’为何要抢夺另外两块冰魄？他们背后的‘北冥归墟’所图为何？若让他们得逞，你所谓的‘当下’，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倾覆，荡然无存！到那时，你的‘诚’，又能守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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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辛诚浑身一震，如醍醐灌顶。他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救治青棠和应对眼前的阴谋上，却未曾从如此宏大的视角去思考过。“北冥归墟”……那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阁下……究竟是谁？又需要什么样的答案？”辛诚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晃动了一下。“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看清真正的敌人，明白你所肩负的，或许不仅仅是儿女情长。至于答案……当你真正理解‘未来’的重量时，或许我们会再见。”

说完，他不再给辛诚发问的机会，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雪一般，瞬间消失在冰洞之外，再无踪迹。

辛诚独自站在冰洞中，望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冰魄未曾到手，却得到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信息，以及一个沉重无比的问题。未来与当下……他真的选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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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西北戈壁通往天墉城的官道旁，一场短暂的厮杀刚刚结束。

凌云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躺倒的几具尸体。这些人都作中原武林人士打扮，但出手狠辣，路数驳杂，明显是被人雇佣的江湖杀手。他救下的那个名叫阿古娜的异域少女，此刻正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躲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盯着凌云挺拔的背影。

“哇！你刚才那招好厉害！就像……就像一道闪电！”阿古娜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赞叹道，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惊险。

凌云没有理会她的吹捧，转过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这些人，是冲你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被中原的杀手追杀？”

他早就发现有人暗中跟踪阿古娜，故而之前几次刻意拉开距离，并非完全是为了摆脱她，也是想引蛇出洞。果然，在他“离开”后，这些人便按捺不住，对落单的阿古娜动手了。

阿古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沙子，嘟囔道：“我……我就是个普通部落的女孩啊……可能，可能是我们部落的仇家雇的人吧……”

“撒谎。”凌云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他行走江湖，眼力何其毒辣。这些杀手的组织性和装备，绝非寻常部落仇杀能请动。这个阿古娜，身份绝不简单。

阿古娜抬起头，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带着委屈和倔强：“我没有！我……我就是想跟你学剑法嘛！你干嘛老是凶我，还怀疑我！”她试图用胡搅蛮缠蒙混过关。

凌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不说实话，便不要再跟着我。下一次，我未必会出手。”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阿古娜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有流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依旧保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这次，沉默了许多，脸上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凌云感知着她依旧跟在身后，心中并无波澜。他救她，是出于道义，而非同情。她的秘密，他无意深究，但只要她不危及自身，他也不会强行驱赶。他的剑道，他的“诚”，需要在这尘世中磨砺，而这一切纷扰，或许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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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江南，隐秘的山谷之中。

药香弥漫的房间里，沈青棠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好几本厚重的、纸张泛黄的古籍，有的是张无忌收藏的医书，有的是某些杂学孤本。旁边，还有她仔细誊写下来的、关于辛诚那种“过目不忘”、能瞬间推演能力的详细描述。

她已知晓辛诚为了寻找药引，在西域失去了那神奇的能力，甚至遭受反噬。担忧与心痛如同藤蔓缠绕着她，驱使着她废寝忘食地查阅资料，希望能找到帮助他的方法。

张无忌夫妇对她极好，不仅倾囊相授医术，也允许她随意翻阅这里的藏书。在大量的阅读和与张无忌的讨论中，沈青棠结合辛诚自己提及的“幼年奇遇”（他曾告诉她是偶然吃了一种异果），以及他能力使用过度后会出现的剧烈头痛、精神萎靡甚至昏厥的症状，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也不是什么仙缘奇遇。

她翻到一本名为《离魂症臆解》的偏门医书，其中描述的一种罕见病症，引起了她的高度注意。

“……其症突发，或源于幼时巨创，心神受戕，灵台异变。患者常于危急或专注时，目现异芒（有载为金、为赤），思虑速度远超常人，宛若洞悉先机，过目成诵。然此乃焚林而猎，透支神魂之本源，久之则神枯思竭，幻听幻视，乃至……识海崩摧，形同朽木。”

沈青棠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这段文字，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幼时巨创”……辛诚从未详细说过他的过去，只模糊提过幼年经历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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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目现异芒”……她清晰地记得，在皇史宬初遇，他为自己辩解推理时，以及在后来数次他极度专注使用能力时，那双清澈眼眸的深处，确实有微弱的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当时只觉奇异，如今看来，竟是病症表征！

“透支神魂”、“识海崩摧”……这与他能力反噬时的惨状何其相似！

难道，辛诚那被视为依仗的“无想心域”，实际上是一种因幼年创伤而引发的、极其危险的精神类疾病？它并非恩赐，而是诅咒？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他的精神，加速走向崩溃的边缘？

这个发现让沈青棠如坠冰窟，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想起辛诚为了救她，一次次强行使用能力，在那皇史宬的血案中周旋，在西域的险境里挣扎……他每一次的“聪明”，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辛诚……你这个笨蛋……”她低声啜泣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决心。

她一定要救他，不仅仅是为了解开“同心蛊”，更要找到治愈他这“病”的方法！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别人，一次次地伤害自己。她要变得更强，在医术上走得更远，直到有能力守护他，如同他一直以来守护她那样。

她擦干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执着，再次埋首于浩瀚的书卷之中。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为了她心中那个，或许正独自在风雪中挣扎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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