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半开的木窗洒在她身上。
苏翎安静地端坐着,面前也放着一块同样的粗饼和一盏清茶。只见她微微垂眸,正极其斯文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饼子。
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清冷,眉宇间不见丝毫波澜,平静得让林云轩感到一阵恍惚,甚至有些……佩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云轩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瘦西湖畔那个同样让他心绪难平的夜晚。
月光下,湖水边,苏翎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清晰无比地说出“我喜欢他”那四个字。
那震撼,那冲击,绝不亚于昨夜的重建之邀。可结果呢?第二天再见时,苏翎依旧是这副清冷自持、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就像那石破天惊的表白从未发生过。
以至于林云轩到现在都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太过震惊,产生了幻听?
他好几次鼓起勇气,想找机会问问她,哪怕只是确认一下那晚是不是自己幻听,可每次对上苏翎那双平静无波的清冷眸子,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怕,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此刻,看着苏翎如此平静地吃着早餐,似乎昨夜那个在月光下流露出脆弱、恐惧和深切期盼的女子是另一个人,林云轩心中的困惑和那点微妙的佩服感交织在一起,更加浓烈。
她是怎么做到的?能将如此汹涌的情感,如此轻易地收束回?这控制力,简直……深不可测。
苏翎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撕饼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并未抬头,只是那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端起手边的粗陶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清茶,动作流畅自然。
林云轩连忙收回目光,也低头拿起一块饼子,默默啃了起来。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声。
伍子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了下来。
此时他只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暗青色劲装,头发睡得有些蓬乱,几缕发丝翘在额前,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的慵懒感。
伍子誉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大堂的光线,一眼瞥见围坐在窗边那张方桌旁、面前杯盘狼藉显然已快吃完简陋早餐的四人,浓眉一挑,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糊和诧异,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嚯!你们几个……起得够早的啊?”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看来昨晚还是没能把你们喝趴下嘛,失策失策。”
司予正皱着秀眉,努力咽下最后一口干硬得有些硌嗓子的粗面饼子,闻言立刻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抬手就指向窗外——那里,明晃晃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刺眼地洒在街面上。
“还早呢?” 她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怨念,“这日头都快爬到头顶正中了,估摸着都快到己时了!再睡下去,晌午饭都该凉透了!”
“哟?” 伍子誉叉着腰,非但没被司予的怨气吓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故意拉长了调子,笑呵呵地说道:“怎么一大早的,咱们的‘公主陛下’好像就对我这粗人有点小意见啊?这起床气……啧啧。”
“公主”二字一出,司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瞪大了眼睛,慌张地左右张望。
确认大堂里除了他们几个再无旁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恼地斥道:“什……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伍子誉!你、你不要乱说!我现在可是还顶着通缉令呢!要是被人听见了,麻烦就大了!”
司予紧张地绞着手指,脸都急得有些发红。
伍子誉浑不在意地耸了耸宽阔的肩膀,大大咧咧地拉开林云轩旁边的椅子坐下:“那又如何?先不说这池州城里,有没有人敢在小爷我眼皮子底下拿人,” 他下巴朝其余三人扬了扬,“其次,瞅瞅你身边这三位,哪个不是身手非凡的主儿?别说一队御林军,我看就是来上一营,也未必能在他们手里讨得了好去!怕什么?”
话虽如此,司予还是气鼓鼓地瞪着他,坚持道:“总之!在外头不许提我那个名号!我就是司予,不是什么别人!”
“是是是,遵命!” 伍子誉拖长了音调,敷衍地应承着,顺手拿起桌上盘子里剩下的一块同样干硬的饼子,嫌弃地掂量了两下,又皱着眉把它丢回盘子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抬眼看向司予,一脸无辜加不解:“哎,不是,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大清早的,火气这么大?”
“你还说!” 司予像是被点着了的小炮仗,柳眉倒竖,“要不是你昨晚跟个酒坛子成精似的,拼命地劝酒、灌酒!我至于……至于醉成那副鬼样子吗?!”
她越说越气,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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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谪离请大家收藏:()谪离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早上!缨缨给我说起我昨晚那些……那些醉话和丢人的行为!我……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且!” 她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到现在,我这头还疼得要命呢!”
司予这带着十足怨念和羞愤的控诉一出,原本安静喝着清茶的苏翎,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随即迅速低下头,掩饰般地用袖子轻掩了一下口鼻。
而旁边的林云轩,本来正心事重重地戳着盘子里剩下的饼渣,听到司予提起昨晚醉后的“光辉事迹”,再联想到红缨早上可能描述的细节,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又强行憋住,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司予看着这几个“没良心”的家伙,尤其是那个明显在偷笑的林云轩,小嘴撅得更高了,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决定暂时不跟他们说话了。
伍子誉好奇地看了看周围,目光扫过楼梯口,又望向门外空荡荡的街道,浓眉一挑,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问道:“哎,红缨她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会还没起床吧?不像她啊。”
话音刚落——
“谁像伍大少爷这么清闲啊,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爬起来。”
一道清朗中带着一丝揶揄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清晰入耳。
紧接着,军靴踏在门槛石板上发出沉稳利落的“嗒”声。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刺目的阳光走了进来。
正是红缨。
只见她并未穿着昨日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而是换上了一套英气十足的正式戎装,暗红色的制式军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利落。
肩章与袖口处镶嵌着代表身份的简洁银纹,腰间束着同色系的皮质武装带,勾勒出劲瘦腰身,一柄造型古朴的连鞘佩剑悬于腰侧。
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军靴和斗篷下摆边缘沾着些晨露未干的泥点,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奔波。
伍子誉被她这一身正装弄得一愣,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带着明显的诧异:“嚯?穿这么正式?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嘛去了?要去洛邑述职不成?”
红缨没理会他话里的调侃,径直走到司予身旁空着的椅子坐下,先是对着还有些气鼓鼓的司予安抚性地笑了笑,然后才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粗陶茶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清茶,仰头“咕咚咕咚”饮尽,显然渴极了。
放下茶杯,她这才看向一脸好奇的众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清晰地说道:“清早天刚蒙蒙亮,我便领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去池州城周边几个受灾最重的村镇查看了一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结果发现……这场肆虐多日、夺命无数的瘟疫,竟是离奇地在渐渐消失了!”
“消失?”林云轩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残留的酒意和困倦瞬间被驱散,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怎么会突然消失?难不成……”他脑中立刻闪过那杆被封印的万魂幡,“那妖道是在骗我们?所有瘟疫其实都是由他那万魂幡引起的邪毒?幡被封印,毒便自行消散了?”
这个推测似乎是最直接的解释,就连还在生闷气的司予也忍不住转过头来,小脸上满是惊讶和期待。
然而,一直静坐沉思的舟奕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眸中一片沉静,声音平稳而笃定地否定了林云轩的猜测:“并非如此。”
“万魂幡确是至阴至邪的法宝,拘魂炼魄,怨煞冲天。其邪气可侵蚀生机,诱发病变,甚至能形成剧毒瘴气,与瘟疫症状有相似之处,混淆视听。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其本质,仍是邪煞怨力与毒瘴的灵气结合,而非真正的疫病之源。”
“真正的瘟疫,乃是秽气滋生、病气蔓延、天地人三才失和之象,有其内在的流转规律与源头。万魂幡的邪毒,或可催化、或可模仿瘟疫之态,使其看起来更为猛烈可怖,甚至能利用瘟疫中弥漫的死亡怨气壮大自身。但若说它能凭空制造并维系一场席卷一州之地的真正瘟疫,甚至在其核心被封印摧毁后,瘟疫便立刻随之彻底消失……这绝无可能。”
舟奕的指尖轻轻点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哪怕是最后那人心魂绑定幡体,试图引爆同归于尽,其爆裂开来的,也依旧是混杂了精纯灵气和剧毒瘴气的能量乱流,破坏范围有限。此二者,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大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作为内行人,舟奕的理解自然是要比在场其余人都要正确。
苏翎抿着淡色的嘴唇,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抬起眼视线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事……怕是没有那般简单。”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提起了那个萦绕在众人心头的名字,“而且,那妖道临死前……口中所说的那位‘隐世大能’……也有些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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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谪离请大家收藏:()谪离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而就在此时,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两名年轻女子一边低声说笑着,一边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大堂另一侧靠墙的桌子旁坐下。
“可算是找到店家了……掌柜的,劳烦两壶清茶。”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女子扬声招呼道。
两人坐下后,便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声音不高,带着些旅途的疲惫和家常的轻松。
苏翎起初并未在意,目光依旧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粝的杯沿。然而,当那两位女子中,年轻些的女孩不知说了句什么,发出一串清脆却带着点抱怨的笑声时——
苏翎摩挲杯沿的指尖骤然停住!
她整个人瞬间呆愣住,身体瞬间绷紧!那声音……虽然隔了许久,带着些微变化,却依旧是再熟悉不过。
苏翎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却翻涌起惊涛骇浪,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死死地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张靠墙的桌子,那个正侧对着她、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
就在这时,那年轻女孩似乎抱怨完了什么,端起同伴刚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侧过脸来,露出半边光洁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尖。
就在这一刹那——
“小……小梅……?”
苏翎的声音很轻,从紧抿的唇间逸出。
那正端着茶杯的年轻女孩,身体猛地一僵,握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杯中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她霍然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长条板凳,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的同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
年轻女孩却置若罔闻,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僵硬地维持着站起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坐在窗边,一身素白、清冷如霜的女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客栈里只剩下那倒地的板凳兀自晃动的吱呀声,以及女孩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苏翎也缓缓站了起来,迎着女孩惊疑不定的目光,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清晰了些,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确认:
“是你吗……小梅?”
这一次,那年轻女孩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两张脸,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在弥漫着劣酒气息和清晨微光的客栈大堂里,猝然相对。
“师……师……师……” 年轻女孩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完整的称呼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
下一秒,所有的震惊、疑惑和那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悲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翎师姐——!!!”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响彻了整个客栈!
那名叫小梅的女孩再也控制不住,不顾一切地朝着苏翎猛冲过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狠狠撞进苏翎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苏翎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小梅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双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箍住苏翎的腰,整张脸埋进苏翎的肩窝,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呜哇——!!!师姐!苏翎师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呜……呜呜呜……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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