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佛堂深处,木鱼声空空空空地响着,仿佛响在骨髓里。
值夜的老太监缩着脖子,提着灯笼循声摸去。
经堂却空寂无人,只有无数佛像默默在烛火摇曳中投下幢幢怪影。
他刚欲转身,身后所有烛火齐齐一矮,竟幽幽泛出惨绿光晕。
光芒映照之下,所有佛像那庄严的金身漆皮剥落处,竟蜿蜒淌下深色黏稠的痕迹,如血泪纵横。
老太监惊魂欲逃,可颈后寒意陡生。
他猛一回头,身后那些原本肃然垂目的佛像,此时竟齐刷刷扭过脖颈,泥塑石雕的森森头颅,全都朝向了他,无声凝望。
烛火依旧惨绿,木鱼声已杳然。
唯有无数石胎泥塑的佛面,在凝固的死寂中无声扭转,将人囚于万古无解的注视里。
那目光不是慈悲,是远比寒夜更深邃、更冷寂的幽闭,仿佛沉入一口无底的井,井壁皆是无言的佛目。
皇家佛堂的夜,竟比荒山野寺更彻骨。
在这幽闭的圣境里,神明一旦垂目,反照出的竟是人心自己深埋的魇影。
此刻的梁婕妤提着一盏宫灯,独自沿着悠长静谧的宫道独自前行,不多时,她便到了佛堂的门口。
平日守门的老太监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阴寒彻骨的气息,夹杂着一种……铁锈般浓重的腥甜。
她心头莫名一紧,指尖冰凉。
那空空洞洞的木鱼声早已消失,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脚踝。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带着陈腐香灰与血腥混合的浊气,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扉洞开。
预想中的血腥地狱并未扑面而来。
梁婕妤怔在门槛,指尖的冰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
方才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铁锈腥气,竟似被这扇门彻底隔绝在了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满室流淌的、近乎实质的柔光。
佛堂内,灯火通明,不,是“慈光”
普照。
无数盏莲花琉璃灯高悬,烛火并非寻常的明黄,而是温润如月华般的、带着淡淡暖金的色泽,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染得圣洁而祥和。
那光柔和却不昏暗,充盈着整个殿堂,将先前老太监所见可怖的幽绿鬼影驱散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腐朽,而是清冽纯粹的檀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与恐惧。
方才还狰狞流淌血泪的佛像,此刻在慈光的沐浴下,金身熠熠生辉,剥落的漆皮非但不见狰狞,反而像是自然剥落的古老金箔,透出一种沉淀千年的庄严与温和。
它们依旧垂目,但那目光不再是穿透骨髓的阴冷审视,而是真真切切、充满悲悯的俯视,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无声地洒落在她身上。
梁婕妤的心跳,从方才的惊惧欲裂,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变得平缓而充满力量。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在深宫立足的全部希望与寄托。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经堂中央那巨大的紫檀木供桌牢牢攫住。
供桌之上,一尊白玉雕琢的观音像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