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沧浪 第140章 相忘江湖

“清风”行动后的第七天，临州市委小会议室。窗帘拉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深红色的会议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郑国锋坐在主位，面前的烟灰缸干净如新——他戒烟快一个月了。林寒坐在他左手边，腿上的石膏已经换成了轻便的固定支架，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周海洋、老杨，还有省纪委的孙主任分坐两侧。每人面前都摊开着一份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报告。

“《关于临州金龙集团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及相关职务犯罪案侦查终结报告》，共计一百八十七卷，附属证据材料光盘四十二张。”郑国锋用手指点了点报告封面，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同志们，这堆起来能当桌子用的东西，就是咱们这大半年来的‘成绩单’。”

孙主任推了推眼镜，接口道：“省纪委这边，对赵立春、钱卫东等二十一名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省管干部的审查调查也基本结束，相关材料已并案移送。中央纪委的同志反馈，材料扎实，程序规范，堪称样板。”

“老杨，技术这边，数据都固定死了吧？别到时候法庭上出幺蛾子。”周海洋看向技术中心负责人。

老杨用力点头，信心十足：“周队放心！所有电子证据的原始载体、哈希值校验、提取过程录像、鉴定意见，全部按照最高标准固定。‘老陈’的数据库、金满堂的‘铁盒’资料、李茂才他们的供述对应交叉验证点，我们做了三套备份，物理隔离存放。别说幺蛾子，苍蝇都飞不进去。”

郑国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林寒：“林寒，你是专案组具体负责人，说说移送起诉的准备情况，还有那些‘非常证人’的后续。”

林寒翻开自己面前的报告，声音平稳却带着力量：“截至昨天，本案共抓获犯罪嫌疑人二百四十七名，其中黑社会性质组织核心及骨干成员八十九名，涉嫌充当保护伞的公职人员五十八名（含赵立春、钱卫东等省管干部七名），其他涉案人员一百名。已查扣、冻结涉案资产初步估值超过一百二十亿元，其中包括现金、房产、车辆、股权、古董字画、境外资产等。”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陈’（陈志明）、李茂才、王洪涛（王振华）等关键污点证人，在律师见证下，均已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其证言与实物证据、书证、电子数据相互印证，形成了完整证据链。对他们的保护性安置和后续司法程序衔接，已与检察院、法院提前沟通，制定了详细预案，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及合法权益，也确保其证言能被法庭依法采信。”

“苏广源呢？”郑国锋问。

“苏广源涉嫌行贿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本人也已认罪。因其认罪态度较好，主动退赃（已退缴三百万元非法所得），并配合指证了金满堂集团部分外围犯罪事实，检察院在量刑建议上会考虑这些情节。其女苏悦，经核查确未参与犯罪活动，对其配合调查、提交补充材料的行为，已在相关文书中予以客观记载。”林寒回答得一丝不苟，语气中没有丝毫个人情绪。

郑国锋听出了这份客观背后的专业与克制，不再多问，转而道：“案子移送给检察院，我们的主要侦查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但舆论关注作这么高，后续的法庭审理、资产处置、经验总结、制度完善，包括对受害群众的安抚救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大家不能松劲。”

“明白！”几人齐声应道。

几天后的傍晚，林寒终于被允许回到久违的家。石膏已经拆除，但左腿仍需小心，走路有些慢，也还不能长时间站立。

沈雪做了一桌清淡但精致的家常菜，朵朵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着爸爸转来转去，一会儿递拖鞋，一会儿炫耀她新得的幼儿园小红花。

“爸爸，你的腿还疼吗？”吃饭时，朵朵扒着碗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林寒。

林寒摸摸她的头：“不疼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等爸爸再好一点，就能抱朵朵了。”

“那你能带我去游乐场吗？妈妈说你答应过的。”朵朵充满期待。

“能，等爸爸彻底好了，一定带你去。”林寒笑着承诺。

沈雪给父女俩夹菜，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赶紧低下头。

饭后，朵朵被动画片吸引。林寒和沈雪坐在阳台上，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沈雪靠在林寒肩头，轻声说。

“嗯。”林寒揽住她的肩膀，“对不起，小雪，这一年多，让你和朵朵担惊受怕了。”

沈雪摇头：“别说这个。路是我们一起选的。看到那些坏人被抓，老百姓放鞭炮庆祝，我觉得，值。”她抬头看他，“倒是你，心里那根弦，绷了这么久，该松一松了。郑书记不是说，等移交工作完成，给你放个假吗？想去哪里？带朵朵去看看海？她一直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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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战沧浪请大家收藏：()战沧浪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林寒想了想：“海边不错。不过，假期可能没想象中那么长。郑书记跟我提过，等临州这边彻底平稳，省里可能想调我去负责新成立的‘重大职务犯罪与黑恶势力交织案件侦查指导办公室’，算是把这次的经验推广出去。”

沈雪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理解：“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怕是闲不下来了。也好，做你擅长的事，有意义的事。我和朵朵，早就习惯了。反正，”她握紧林寒的手，“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们跟着你就是了。”

“谢谢。”林寒心中暖流涌动，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两个字。

“夫妻之间，不说谢。”沈雪靠得更紧些，“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好好的，就行。”

夜色渐浓，万家灯火。阳台上的两人静静相拥，过去一年的惊涛骇浪，似乎都在这平淡温暖的时刻，化作了守护彼此、继续前行的力量。

同一片星空下，省城CBD一栋明亮的写字楼里，苏悦还在加班。她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规模不大但氛围很好的文化传媒公司做项目策划。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键盘敲击声清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悦悦，还在加班？记得吃饭。你爸今天律师来过，说情况稳定，让我们别太担心。你自己注意身体。”

苏悦停下打字，回复：“妈，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你也是，按时吃药，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望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父亲的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摧毁了她原本平静的世界。但海啸过后，生活还要在废墟上重建。母亲需要她照顾，父亲的法律责任需要面对，而她自己的路，也要继续走下去。

她没有再联系林寒，那条“保重，往前看”的短信，被她存在手机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没有删除，但也很少打开。她知道，那是他基于善意和过往的一份馈赠，也是划下的明确界线。他们的人生轨迹，在短暂交错并带来剧烈震荡后，已然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再无交集的可能。

这样也好。苏悦想。记得那些青春岁月里纯粹的美好，也记得现实给予的沉重教训。然后，把过去封存，眼睛看向前方。她开始学习法律常识，为了更好地应对父亲案件后续；她努力工作，为了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她甚至报名参加了周末的心理咨询志愿者培训，希望能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也疗愈自己。

痛苦并未消失，但它不再具有摧毁性的力量。它沉淀下来，变成了她眼神里一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坚韧。相忘于江湖，或许不是彻底抹去记忆，而是在心里为那段过往划上一个清晰的句号，承认它的存在，然后转身，走进属于自己的、新的江湖。

三个月后，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金龙集团系列案件一审开庭。由于案件重大复杂，涉及人员众多，预计审理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林寒作为主要侦查负责人，需要出庭作证。开庭第一天早晨，他穿着笔挺的检察制服（虽然暂时还未回到公诉岗位），在沈雪的帮助下仔细整理好衣领和检徽。他的腿已基本康复，只是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紧张吗？”沈雪替他抚平肩膀上一丝不存在的褶皱。

“证据扎实，程序合法，没什么可紧张的。”林寒握住她的手，“倒是你，别去旁听了，里面气氛压抑。”

“我知道，我在外面等你。”沈雪微笑。

法院门口，各路媒体架起了长枪短炮，围观群众也不少。林寒在法警引导下，从专用通道进入。在通道口，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苏悦。

她穿着素雅的深色套裙，头发整齐地挽起，脸上化了淡妆，神色平静，正陪着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她的母亲）低声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位律师。

苏悦也看到了林寒。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预想中的尴尬或波澜，苏悦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对林寒微微点了点头，那是一种疏离而礼貌的致意，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参与此案的司法工作人员。然后，她便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安抚母亲。

林寒也对她轻轻颔首，随即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法庭。没有交谈，没有寒暄，一个点头，一次目光的交汇，便已道尽所有。

他走进庄严肃穆的法庭，在证人席坐下。阳光下，检徽熠熠生辉。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无数期盼的眼睛，有战友付出的鲜血汗水，有家人无条件的支持，也有法律不容亵渎的尊严。

而法庭外，苏悦扶着母亲，在律师的陪同下，也走进了旁听席。她的背挺得很直，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她知道，这是父亲必须面对的时刻，也是她和母亲必须见证的过程。痛苦，但必要。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告别过去，走向新生。

他们坐在同一个空间里，为了同一个案件，却代表着法律的不同面向和人生的不同阶段。近在咫尺，却已远隔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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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战沧浪请大家收藏：()战沧浪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庭审间隙，林寒走出法庭透气，在走廊尽头又看到了苏悦。她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法桐树出神。

这一次，林寒走了过去，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苏女士。”他用了正式的称呼。

苏悦转过身，看到他，并不意外，礼貌地回应：“林检察官。”

“你母亲情绪还好吗？”林寒问。

“谢谢关心，还好，有律师和心理医生帮助。”苏悦回答得简洁得体。

“那就好。”林寒顿了顿，“关于你父亲……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我明白。”苏悦点头，语气平和，“我们都相信法律。”

短暂的沉默。走廊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法槌声和脚步声。

“你……”林寒本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但觉得不妥，改口道，“保重。”

苏悦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不再是上次见面时的崩溃或乞求，而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与淡然：“你也是，林检察官。祝你……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谢谢。”

再无多言。林寒转身离开，回到他的战场。苏悦也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法桐叶子开始变黄，一些早早落下的，在风中轻轻打着旋儿。

往事如叶，该落的，终会落下。而树，依然会站在那里，迎接下一个春天，长出新的枝叶。

相忘于江湖，并非无情，而是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默默前行，互不打扰，亦不再回望。你有你的正义征程，我有我的渡劫余生。江湖路远，不必再见，唯愿彼此，在各自的天地里，岁月安宁，前程珍重。

风吹过长长的走廊，卷走了最后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法庭里，控辩交锋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关于罪恶与惩罚、救赎与新生的宏大叙事。而走廊窗边的短暂交汇，不过是这宏大叙事中，一个微不足道却终于画上了句点的注脚。

林寒坐回证人席，神情专注。苏悦扶着母亲走出法院，背影渐渐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

从此，江湖两忘，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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