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黄土官道,在滚动的车轮下扬起经年不散的烟尘。济世盟西行的队伍离开了尚存几分人烟的边界,越是往西北方向行进,天地异变留下的疮痍便越发触目惊心。林玄骑在马上,目光掠过道旁稀疏枯槁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头发闷的燥热与衰败气息。走在最前方的巫咸,手持一柄看似寻常的木杖,那双仿佛能洞穿迷雾的眼眸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地平线。他时而停下脚步,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掐算,为这支肩负重任的队伍修正着通往那古老祭坛的路径。
“巫老前辈,前方气机如何?”秦越人策马靠近,声音低沉。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在马背上颠簸,腰背也未见半分松懈,如同他随身皮囊中那些寒光内敛的金针。
巫咸眉头微蹙,木杖轻点脚下龟裂的土地:“乱,极乱。地气暴戾,天时乖张,五行流转失衡之象日显。尤其……”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天际下隐约可见的一条浑浊河流,“水气之中,死寂压过生机,恐有疫气暗藏。我们需加快脚程,那祭坛所在,邪氛正不断凝聚。”
秦越人颔首,正欲下令提速,负责侧翼警戒的铁牛猛地勒紧缰绳,粗壮的手臂如铁戟般指向道路前方:“前面!有情况!”
众人循声望去,心弦瞬间绷紧。只见官道尽头,烟尘蔽日,那并非骏马疾驰或车驾奔行所扬,而是……由无数缓慢蠕动的人影汇聚而成的绝望洪流。景象之惨烈,让见惯生死的济世盟众人也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脊背。
那是人潮,是活生生的、却已失去人形的流民潮!
衣衫褴褛,难蔽枯槁之躯。男女老幼,个个骨瘦如柴,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行尸走肉,拖拽着微薄的家当,踉跄前行。婴儿气息奄奄的微弱啼哭、老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妇人压抑绝望的低声啜泣,混杂着粗重喘息与拖沓脚步,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悲鸣,裹挟着干燥滚烫的尘土扑面而来。空气中,除了呛人的土腥,更弥漫开浓重刺鼻的腐臭与病气。
“这……”张清远倒吸一口凉气,医书上的字句化作眼前炼狱,令他一阵眩晕。墨离沉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薄片,手指下意识按在腰间一个罗盘状器械的枢纽上,盘面细微嗡鸣,指针微微震颤,坚定地指向“邪疫”区域。
林玄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大手狠狠攥住。他翻身下马,快步抢到队伍最前。巫咸已驻足,浑浊的老眼凝视着汹涌而至的人潮,一声长叹:“五运崩坏,地气暴虐,旱魃逞凶,赤地千里……天灾无情,**更烈。看这阵势,前方郡县怕已是十室九空。”
流民潮涌近,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麻木呆滞的眼瞳深陷在污垢覆盖的枯瘦面颊上,许多人脸上泛着不祥的潮红,咳嗽声此起彼伏。孩童裸露的手臂、小腿上恶疮流脓,腥臭难当。极度的饥饿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行走间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扑倒在地,化作路旁白骨。
“稳住阵脚!别让他们冲散了!”铁牛一声低吼,如猛虎般带着几名精悍护卫上前,在流民潮边缘筑起一道人墙。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骚动。麻木的人群中透出恐惧,以为撞上官军或悍匪,瑟缩后退。而更多的,却是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不顾一切地涌来。
“老爷!善人!给口吃的吧!”
“救救我的娃,他快咽气了……”
“水……求一口水……”
“后面……后面有瘟神……”
哀嚎、哭求、告急声瞬间将济世盟的队伍淹没。
林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楚,朗声清喝,声音中蕴含一丝温和的导引之气,清晰穿透嘈杂:“诸位乡亲!莫慌!我等非官非匪,乃济世盟医者!” 这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之力,传入附近流民耳中。
“济世盟?”人群中响起微弱的骚动,茫然中透出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秦越人动作更快,早已下马,迅速打开随身药箱,语速快而清晰:“清远,备清热祛湿、止泻解毒之药!墨离,速查水源,寻干净取水点!铁牛,维持秩序,老弱妇孺优先!” 命令斩钉截铁。
张清远立刻招呼学徒卸下驮马上的药箱,熟练分拣药材。墨离则迅速取出一个改良的净水罗盘和几个折叠水桶,带人奔向不远处那条浑浊的河流。
林玄则快步走向一个瘫坐在地、怀抱婴儿、哭声撕心裂肺的妇人。那婴儿气息微弱,小脸青紫,喉中咯咯作响,痰涎壅塞,命悬一线。妇人见林玄走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挣扎着就要叩头。
“大嫂勿慌!”林玄蹲下,手指迅速搭上婴儿细腕,同时凝神望去。在他眼中,婴儿微弱的气息被灰黑病气缠绕,尤其盘踞胸肺咽喉。他一手轻抚婴儿后背,一手掐诀,默诵《四气调神》清心宁神之句,一股温和精纯的生机之气缓缓渡入,同时轻拍其背部穴道。
奇迹般,婴儿喉中怪响减弱,青紫小脸恢复一丝血色,呼吸稍畅。妇人哭声顿止,化作劫后余生的呜咽,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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