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19日,星期二,雨
上午,小课间时,孙平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时,窗外正飘着细密的雨丝,把玻璃洇得一片朦胧。
他摘下看报纸才戴的花镜,葛优式地往椅背上一瘫,手指头笃笃敲着桌面:“莫羽啊,一模‘静默周’今儿起就算开幕了。全校消音,心要沉底儿,懂不?”
不等我点头,他小眼睛一眯,抛出个让我意外的安排:“从今儿起,你和同桌刘莉莉正式成为学习搭子,这丫头,”他嘴角难得地朝上弯了弯,“能给你来带阳光,你在学习上也多多提携她,你们互帮互学,共同进步!行了,回去吧!”
“哦!知道了!”我挠了挠头满脸狐疑地转身出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刘莉莉的马尾辫已经欢快地甩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
她眉眼弯弯,像刚得了宝一样,眼珠子放电一样盯着我:“莫羽同志!孙老师说了,咱俩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啦!以后本姑娘全仰仗你啦啊?嘿嘿!”
“耶诶~!笑得这么阴险!吓死人了!”我看她的眼神儿瘆得慌,干脆双手捂住脸,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稀里哗啦,唔~~~”她一边嘴里咕噜着,一边双手齐上把我的头抓成了鸡窝儿,然后“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抬起鸡窝头,也被她的可爱与无厘头给逗乐了!
上课铃声响起,我们立刻停止了说笑,迅速进入学习状态。
当下课铃再次鬼哭狼嚎地响起时,刘莉莉立刻从抽屉里摸出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歌词本,清清嗓子,对着我压低了声音,哼唱起来:“让我轻轻地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她唱的是杨钰莹的《轻轻地告诉你》。
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点俏皮,像只小百灵鸟在耳边扑棱翅膀,硬是把窗外恼人的雨声和沉甸甸的复习气氛搅散了大半。
我托着腮,仰着个信脸,咧开了嘴,静静地听着她唱,就像在听杨钰莹的专场演唱会一样。
“喂,”她用胳膊肘碰碰我,眼睛亮晶晶,“提神效果咋样?孙老师说你这人容易走神,得靠歌声‘拉’着!以后每节课间,本百灵鸟都定点给你开唱!”
“嗯嗯!好听好听!”我的魂儿似乎被她的歌声引到了九霄云外(总之是乌云以上),嘴里地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头像啄木鸟一样点个不停。
“耶诶~~~”刘莉莉一张纸巾糊到了我嘴上,“赶紧擦擦吧!”
“惭愧惭愧!”我尴尬至极,脸立马红了,赶紧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下午的自习课,雨渐渐停了。我抱着政治书,躲进教学楼西侧那熟悉的藤萝花架下背书。
藤萝的枯蔓,此刻在连绵春雨的催促下,竟已悄悄地萌出了点点嫩芽,细小的绒毛上还挂着晶莹的小水珠。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新生枝叶的清冽气息。
我正跟“四项基本原则”较劲,一个敦实的身影晃进了花架,是物理老师费政老师,他穿着件半旧的深蓝夹克,戴着那副标志性的玳瑁框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哟,莫羽,躲这儿用功呢?”他特有的、带着点傅彪式憨厚磁性的嗓音响起来,脸上堆起宽厚的笑容,“这地儿好,清静,氧气足,脑子转得快!”
他瞥了眼我摊开的政治书,忽然话题一转:“不过啊,物理也得抓牢。记着口诀没?”
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先乐呵呵地念开了:“‘增反减同’记磁场,‘来拒去留’判方向!口诀要像吃饭喝水一样顺溜!”
说完,他自己先嘿嘿笑了两声,像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又慢悠悠踱回办公室的方向了。
那带着点口音的物理口诀,混着风吹藤萝枝蔓的沙沙声,奇异地刻进了我脑子里。
晚上九点整,书桌上的老式电话机(父亲专门给我装了个分机)准时“叮铃铃”地响起,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喂?晓晓!”
“喂?羽哥哥!”晓晓清亮又带点促狭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那端蹦了出来,背景音里隐约有油田一中宿舍楼特有的喧闹声,“今天是1996年3月19日星期二,距离中考——还有整整99天!”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像个严肃的播音员。
“收到,晓晓同志!”我高兴地不得了,“油田一中高一预科班生活怎么样?是不是提前享受大学待遇了?”
“得了吧!”她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叹了口气,“比初三还狠!天天卯足了劲儿学高一新课,还得准备全省中招考试,必须过高中最低录取线!提前批录取听着光鲜,这‘双线作战’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啊!”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切的关切:“你那边呢?一模冲刺开始了吧?今天雨下得大不大?”
“嗯,上午下了半天,下午渐渐停了,现在又开始下了。”我看着窗外被路灯染成昏黄的雨幕,听着雨点敲打窗棂的密集声响,“新同桌刘莉莉,特能唱,一下课就给我唱杨钰莹提神儿,别说还挺好听,心情也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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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羽晓梦藤萝请大家收藏:()羽晓梦藤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哈!杨钰莹?《轻轻地告诉你》?”晓晓在那边轻快地哼了两句,“当然不错啦!听着就让人开心。你美呆了吧?哈哈!马上就一模了?目标定了没?”
“还没具体数……”我老实承认。
“那可不行!”晓晓的语气立刻变得不容置疑,“目标必须要具体!得有数字!像我们油田一中划的最低录取线似的,清清楚楚!你赶紧定一个,要跳起来才能够着的那种!”
“嗯……好!”我被她话语里的力量推动着,“我琢磨琢磨!”
“这就对了!”她满意了,声音又轻快起来,“记住啊,羽哥哥,咱俩都得——稳住,别浪!”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我们之间特有的默契和鼓劲。
“嗯!稳住,别浪!拜拜!晓晓!”我重复着,像念一句咒语。
“拜拜!羽哥哥!”晓晓回应着。
挂了电话,听筒似乎还残留着她声音的温度。
窗外的雨声更清晰了,哗啦啦地冲刷着世界。
那句“稳住,别浪”和“目标要具体”在心头反复回荡。
我摊开一模的模拟卷,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题目和分数栏,一个清晰的数字,在笔尖下渐渐成形。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雨转阴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校园像被彻底洗刷过一遍。
操场积水成洼,倒映着灰白的天色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
空气冷冽得吸一口直透肺腑。
刘莉莉裹了条鲜红的围巾,一进教室就搓着手哈气:“我的妈呀,这鬼天气!昨天还唱着‘轻轻地告诉你’,今天直接想唱‘北风那个吹’了!”
她麻利地抽出数学卷子:“来吧战友,为了革命体温,咱先跟这道几何证明题干一架,热热身!”
“我去!这道题我昨晚上干过了,你自己干吧!”我瞟了一眼她说的那道题,“不会了叫我啊!我给你讲!”
“咦~~~!你这么厉害!昨晚上又熬夜了吧?小心近视!再近视了,可没晓晓陪你治眼了!”刘莉莉提醒着我。
“谢谢!放心吧!我规律着呢!从不熬夜!”我很感激地说。
上午第三节是莫斯理老师的数学课。
他像刘青云扮演的干探,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银灰色的夹克一丝不苟。
他没急着讲课,目光如炬地扫视全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一模,是块试金石。”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的质感,“它能照出你哪里是金刚钻,哪里是豆腐渣。”
他拿起粉笔,用力地在黑板上“唰唰”写下几行字:
“最后冲刺,就做三件事:
一、死磕错题本,错题变废为宝!
二、基础公式定理,给我刻在骨头上!三、每天一套综合卷,手速和节奏练出来!”
然后嘱咐我们道:“记住,考试时心要静,手要稳,题要准!别指望超常发挥,把正常水平榨干就是胜利!”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冷峻的务实,像一剂强心针直接打进血管。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阴有小雨
政治课成了“戴氏语录”时间。戴玉老师,我们的政治老师兼教务处副主任,同时也是我们的师母——班主任孙平老师的爱人,顶着她那张神似舒淇的精致的脸庞,穿着剪裁利落的套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辩证唯物主义!唯物辩证法!”她站在讲台中央,声音清脆,目光如电,“别觉得这是空话套话!它是你们分析材料题、论述题的万能钥匙!”
她拿起一份模拟卷:“看这道题,‘如何理解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切入点是什么?关键词是什么?‘革命’——性质的根本变革!‘第二次’——相对于新民主主义革命!落脚点是什么?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逻辑链条给我扣死了!”
她语速飞快,手势有力,像在指挥一场思维风暴:“答题模板都给我用起来!要点化!序号化!段落化!别给我玩意识流散文!改卷老师没空在字缝里给你淘金!”
她犀利的目光扫过我们,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严厉:“都给我把政治的‘套路’摸熟!这是性价比最高的抢分阵地!”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小雨
藤萝花架下的嫩芽似乎又舒展了一些,在阴郁的天色里透出固执的绿意。
我正和物理的电路图较劲,一个卷发摩登的身影带着一阵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是英语梁雁翎老师。
她臂弯里果然又站着那只神气的虎皮鹦鹉“波利”。
“Polly, say hello to Chen Moyu!” 梁老师逗着鹦鹉。
鹦鹉歪着小脑袋,绿豆眼瞅着我,字正腔圆地蹦出一句:“Good luck! No pain, no gain!”(祝好运!没有付出,没有收获!)
梁老师噗嗤笑了,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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