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赴河山 第15章 教材上的墨痕

陆卫国摔门而出的巨响，如同惊雷，在陆家小楼里久久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陆铮握着书本的右手猛地一颤。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沉重地跌落在他盖着的薄被上，书页散乱，露出了扉页上那两片枯黄的槐花和那句“坚韧如钢，初心如花”。

书房里，烟草燃烧的噼啪声和沉重的踱步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只有陆铮自己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父亲最后那句话——“该想的想，不该想的，收起来！”——如同冰冷的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切割，狠狠刺入他刚刚被书页间微光点燃的心湖。

槐花的温柔寄语，保尔的铮铮誓言，沈念薇小心翼翼的相信……这一切，在父亲那冰冷的、带着阶级审视意味的警告面前，瞬间变得脆弱而可笑。他算什么“铮”？他只是一具被石膏禁锢、被父亲彻底否定的残躯罢了！那些关于意志、关于初心的触动，仿佛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一股冰冷的自嘲和更深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浇灭了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光。他痛苦地闭上眼，将那本散落的书粗暴地推开，任由它滑落到行军床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枯黄的槐花标本从书页中飘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重新将脸转向冰冷的墙壁，将自己更深地埋进绝望的阴影里。石膏带来的闷热、瘙痒和钝痛重新变得无比清晰，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神经。书房那扇紧闭的门，此刻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两个冰冷的世界。

时间在死寂和疼痛中缓慢流淌。窗外，深秋的暮色渐沉，将房间染上一层灰暗的蓝调。周淑芬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昏暗中，她看到儿子面朝墙壁蜷缩的背影，以及地上散落的书本和那片孤零零的槐花，心猛地揪紧，眼圈瞬间红了。

“铮子……”她声音哽咽着，把面碗放在小桌上，弯腰想捡起地上的书和槐花。

“别动！”陆铮沙哑而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烦躁，“出去！”

周淑芬的手僵在半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铮子……你吃点东西……妈熬了好久……”她的声音卑微而充满哀求。

“我说了，出去！”陆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他不想吃，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彻底腐烂。

周淑芬被儿子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吓住了。她看着陆铮剧烈起伏的后背和那刺眼的石膏，最终捂着嘴，无声地啜泣着，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陆铮粗重的呼吸声。他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将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向内倾泻，撕扯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父亲的否定，伤病的禁锢，未来的渺茫……如同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就在他被绝望的旋涡越卷越深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是陆卫国！

陆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高度戒备起来，等待着新一轮的狂风暴雨或更冰冷的训斥。

陆卫国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昏暗，只能模糊地看到他军装笔挺的轮廓。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房间，扫过地上散落的书本和槐花，扫过小桌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面条，最终落在行军床上那个倔强地背对着他的、僵硬的身影上。

陆卫国沉默着，没有说话。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陆铮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带着沉重，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失望？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他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陆卫国迈开步子，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走到行军床边，没有看陆铮，也没有去捡地上的书。他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着的方形包裹，重重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扔在了陆铮盖着的薄被上，就在他完好的右手旁边！

包裹很沉，落在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铮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重量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包裹。

陆卫国扔下包裹后，依旧没有说一句话。他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行军床上的陆铮。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陆铮喘不过气。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陆卫国再次迈开步子，依旧是那沉稳有力、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步伐，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被带上，发出一声比刚才稍轻、却依然沉重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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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与你共赴河山请大家收藏：()与你共赴河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压迫感骤然消失，但陆铮的心脏却狂跳起来！他猛地转过身，顾不上左肩的剧痛，目光死死地盯住被子上那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裹！

那是什么？新的命令？新的……惩罚？

他伸出右手，指尖因为紧张和某种莫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粗暴地撕开了包裹外面结实的牛皮纸。

里面露出的，是几本崭新的、封面颜色各异、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

不是小说，不是故事书。封面上印着醒目的、充满力量感的标题：

《高等数学》

《大学物理》

《工程力学基础》

《军事地形学概要》

《**军事文选》（选编）

最上面一本，深绿色的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如同利剑出鞘般的大字——《陆军初级指挥学院招生考试复习大纲（内部资料）》。

军校教材！而且是全套的、最新的、带着内部资料标识的军校文化课教材和复习大纲！

陆铮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油墨清香、代表着通往梦想之路的书籍，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给他带来了军校教材？在刚刚摔门警告他“不该想的收起来”之后？在他被打上石膏宣告“报废”的此刻？

巨大的反差和强烈的冲击让陆铮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颤抖着拿起最上面那本《复习大纲》，崭新的书页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渴望找到一丝答案，一丝父亲此举的注解。

没有寄语，没有签名。只有扉页空白处，一行用蓝黑色钢笔写下的、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如同命令般烙印在洁白的纸张上：

“三个月，骨头长好，脑子更要长进！”

字迹是父亲的！那熟悉的、带着钢铁般力道的笔锋！

陆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电流，狠狠撞击着他混乱的心神！

“骨头长好，脑子更要长进！”

没有训斥，没有安慰，只有这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要求！像一个最高指挥官下达的死命令！它粗暴地撕碎了陆铮沉溺自怜的借口，将他从绝望的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重新推到了那条布满荆棘却通往梦想的路上！

三个月！养伤的时间，不是用来沉沦，而是用来积蓄力量！用脑子！用知识！去弥补身体的缺陷！

陆铮猛地抬起头，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房门。门缝底下，没有光亮透出，一片死寂。但他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在浓重的烟雾中，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命令时的样子——眉头紧锁，眼神沉凝，笔尖带着千钧之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绪，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他胸腔里猛烈爆发！是震撼！是委屈！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点燃的、不容置疑的斗志！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崭新的教材上。昏暗中，他看不清书页上的内容，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扉页上父亲那行力透纸背的字迹。那字迹，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自筑的囚笼；又像一束强光，刺破了笼罩心头的绝望阴霾！

他伸出右手，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度，紧紧地、牢牢地攥住了那本《复习大纲》！冰冷的书脊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力量！

沉重的石膏依旧禁锢着他的左臂，闷热和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但此刻，陆铮的眼中，那被父亲亲手掐灭又亲手点燃的火焰，比书页间的微光更加炽热，更加执拗，在昏暗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着行军床的靠背坐直。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那片枯黄的槐花捡起，珍重地放在那堆崭新的军校教材旁边。

一旧一新，一柔一刚。

一朵凋零的花，一条崭新的路。

一句无声的勉励，一道冰冷的命令。

它们并置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充满力量的画面。陆铮的目光在它们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父亲那行力透纸背的字迹上。

三个月！

骨头长好！

脑子更要长进！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石膏的沉重，也带着胸膛里重新沸腾的热血，用右手，翻开了《高等数学》的第一页。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沉默而坚毅的侧影，与那堆崭新的书籍，一同融入了深秋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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