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睁眼时, 面前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下意识抬起手掌燃火,光芒在掌心跳跃后朝四处散去, 照出周围的环境。
金翅鸟撞毁了地面, 致使她在乱石之中被砸晕, 但好歹在晕死前用灵力护住身体,不至于被砸得筋骨寸断。她从一堆乱石之中奋力爬出来,活动了下手脚, 确认只有脚踝在先前的打斗中受了轻伤, 其他部位都算完好。
她踩着乱石往下看, 见此处是一条悬空的宽阔石桥,两边建造了高高的石柱, 雕刻着绮丽的图腾。被生生扯断了一只膀子的金翅鸟落在不远处, 但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透,墨刀斜插在一旁的地面。
沉云欢走下去将墨刀拔出, 先是一刀剁了金翅鸟的头,继而尝试喊了几声, 呼唤师岚野、顾妄等人的名字, 并未得到回应。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沉云欢似是运气好在掉在桥面, 若是运气不好地摔下去, 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
此地不知挑空多高, 应是极为庞大空荡的山体空腔, 回荡着沉云欢喊人的回音。她见周围没人, 心情不免烦躁,顿时无比讨厌这奇怪的地方,倘若有什么妖邪盘踞此地, 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出来跟她打一场,结果绕来绕去,她反倒成了遗失之人,没了其他人的踪迹。
手腕上的铃铛一直震响,她寻不到人心里恼怒,反手将铃铛摘下来扔下去,旋即掏出“相随”法器,放出里面的纸鹤,让它追寻师岚野的踪迹。
她倒不是多担心师岚野的安危,只是在方才地面塌陷时,常心艮、迦萝等人都在师岚野的身边,他应当有能力将其他人带在身边,先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其他人。
沉云欢没有片刻休息,将墨刀当作火把立即动身,行了几步感觉脚踝传来隐隐疼痛,也强忍着没有停下。这地下空间庞大又复杂,沉云欢随着纸鹤一路往前,行过悬空的石桥之后进入密闭的走道。与先前不同,这次的走道并未涂那种怪异涂层,火焰能提供极强的照明,让沉云欢一眼将走道望到尽头。
这整体似乎是一座建在地下的庞大宫殿,用于供奉身毒国度里的不知名神明,但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凡人所建造,在仙门和灵器并不普及的远古时代,很难想象要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才能完成这浩大的工程。
沉云欢越来越好奇宫殿的尽头,到底供奉着什么样的神明。
暗道走到尽头,视线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一个半圆形的石室,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摆在架子上晾晒的腊肉,但沉云欢立即分辨出,这些都是人。
他们身上裹满了像是被血液浸泡过的泥土,从头到脚都极为严实,甚至连脸都没露出,给搓成长长一条,一半倚着墙壁,一半摊在地上。沉云欢走到最近的一人旁边,才发现这些泥土并非封死,在鼻子的地方留了两个孔。
她伸手抠了一把,外面一层的泥土已经干燥坚硬,但里面的尚是湿软,于是用灵力将此人面上的泥土拂去,露出的却是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名唤南筠的女子。
她反手用手背拍了拍此人的脸,唤道:“南姑娘,南姑娘?”
南筠双目紧闭,处在昏迷当中,没有任何反应。沉云欢往她颈处一探,仍能摸到体温和经脉的跳动,见人还活着,便想先把她拽到一旁。谁知就这么一拽,一个黑影飞速从南筠的后脖子处闪过,尽管悄无声息并且速度极快,却还是让沉云欢的余光捕捉。
她凝目一瞧,才看见这石壁上竟然有着指甲盖大小的孔洞。较之其他地方,这石室修建得十分简陋,墙壁上也没有贴石砖,而是呈现出一种开凿的原始模样,布满漆黑嶙峋的石块,但仔细看才能发现,这凹凸不平的石块并非天然形成,也是一种墙砖,在那高低错落的缝隙之中,布满数不尽的小空洞。
南筠的身体在此时开始痉挛颤抖,沉云欢将她翻过来,就见她后脑勺处并未裹泥,发丝间浸出丝丝缕缕的血液。沉云欢赶忙蓄起灵力打入她的眉间,缓解她身体的抽搐,旋即去查看旁边的红泥人。
她看见这泥人同样是露着后脑勺,而墙壁的空洞处则探出一个细长的黑色软体东西,正连接着这人的后脑勺。沉云欢手起刀落,在那细长的软管还未缩回前就给切断,墙体里面立即传来嘶哑地尖声。
沉云欢站起身,用刀敲了敲墙面,墙壁后就传来空洞的脆声,她当下意识到这墙体后面是空心的。
这半圆的石室之内摆满了裹着红泥的人,俱是同样的姿势半靠着墙,恐怕每个人的后脑都连接着墙体内探出来的软管。沉云欢眉眼微沉,一边用刀剑敲击墙壁一边往前走,墙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被突然掀开石板的蚂蚁窝,被惊动之后慌乱逃窜的动静。
待她绕着石室走了一圈,将所有泥人都踢倒在地后,寻了一处较为宽敞之地,一手持着刀柄,一手压着刀背,猛地刺进墙体,而后借以全身的重力朝下一压,空心的墙面就被她一刀豁开。
燃烧着火焰的刃尖探进去,里面的景象霎时间占据沉云欢的视野。
整个石室应当是一个完整的圆,但墙壁外被添了一层黑色物质形成第二道墙壁,遮盖了一半的空间,所以一眼看去是个半圆形。实则被遮挡的一半石室中,堆聚了数量非常庞大的怪异生物。它们仅有人一半的高度,体型与人族酷似但干瘪枯瘦,像是一层粗糙的皮搭在骨头架子上。它们的头颅更偏向鱼类,鼻梁从中间顶出,许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它们的眼睛退化得极小,丑陋无比。
沉云欢看见他们的嘴型细长,方才那探出孔洞的细长软管,则正是它们的口器。炽亮的火焰让它们备受惊吓,当下吱哇乱叫着逃窜,乱成一锅粥。
虽说从未见过这种妖邪,但她料想这些东西就是先前客栈里有人曾提及的“食脑鬼”,正逢沉云欢窝了一肚子火,看见这丑陋的玩意儿更是火上浇了一把油,提着刀就杀了进去。
它们数量众多,慌不择路地逃跑时则更加寻不到出路,相互乱撞,沉云欢一掌拍在墙壁上,火焰飞速顺着墙体烧起来,将它们圈在其中,全部困在一处。
其后便是手起刀落,将这些阴邪的东西给剁了个一干二净,嘶声的惨叫不停回荡在耳边,待她收了刀上的火焰时,周遭已是残肢一片,如此景象,方将她心头的邪火解了一二。
沉云欢踩着妖邪的断骨出去,继而将南筠身上红泥剔除大半,而后解下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摸出一颗灵药。她身上惯常是不会带这些东西的,锦囊里多半装的都是糖棍,但此次出发前,师岚野往她锦囊里塞了几颗灵药,备不时之需。
眼下正派上用场。灵药都是上品级,南筠入口没多久脸色就开始有了变化,体温也逐渐回升,呼吸也慢慢恢复正常。
在脱离食脑鬼的口器之后,这些人先是抽搐了片刻,其后才停下来没了动静,沉云欢将他们脸上的泥土暂做清理,一一探过鼻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运,还活着。
靠近石室入口的那些人,正是此次与她一同进地下宫殿的人,南筠身边的手下几乎都在此处,也不知是有多倒霉,坠落的位置估计是砸在了食脑鬼的窝旁边,全给拖了过来。
另有几人是夷喏身边的护卫,但不见夷喏和他身边的负责译语的女子。
林柏的手下倒是一个都没落难在此,而那樊沂身边那个裹着黑袍,从今早出发开始就鬼鬼祟祟的怪人却在此地。泥土糊住了他的面具,沉云欢也盯着他一路了,见此机会,当下将面具摘了下来,一睹他的真面目。
却见他此刻竟是清醒的,只是浑身被泥土裹死了动弹不得,面具被摘下之后便瞪圆一双眼睛,满目惊恐。那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虽说已有半年的时间未见,但还不至于让沉云欢忘记。
他正是当初在仙琅山脚的镇子里,将剑强行塞到沉云欢手中,要与她较量的狄凌。
当时的沉云欢正是灵力全无的废人,烂得稀碎的骨头才长好没多久,就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交手,那一剑震得她后退数步险些跌倒,丢了脸面的事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只是狄凌此人在后来春猎会时,就已经死在了那个**之中,据说后来狄家人赶赴天机门,又哭又骂地闹了好一阵,到最后如何收场的沉云欢并未打听,但实实在在地记着,狄凌此人已经死了。
眼下他却出现在沉云欢的面前,昔日张狂和傲慢俱已不见,枯瘦的脸形似骷髅,皮肤泛着青紫,眼中满是恐惧,俨然不像个活人。
沉云欢吓一跳,险些骂出口,刀瞬间架在他脖子上:“你是人是鬼啊?”
狄凌吓得浑身颤抖,嗓子都掐细了几分,急声央求:“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饶我一命!”
沉云欢的刀刃压近一寸,皱着眉质问:“你分明已经死了,如何还能出现在这里?”
“我、我没有死……不是,我当时的确死了,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又睁眼活了过来——啊啊啊啊,别杀我!”
沉云欢一听他说这种不知所谓的废话就不耐烦,刀刃又往前压了些许,吓得狄凌惊叫起来,连连求饶,飞快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股脑说出来。
原来他当初死了之后,魂灵困在**里不得出,于虚无中游荡,后来被一股力量给拘走,等再睁眼时他就又“复活”了,只是这种复活并非真正的起死回生,他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除了没有任何感知之外,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始**,他必须费心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