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瞬息间, 大祭司已经在火焰里走了一遭,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痛苦之色未消, 心中满是惊恐, 下意识想要反驳:“什么时候!”
话音还未落下, 大祭司就猛地想起几日前,她曾对沉云欢施展探魂术。当时的沉云欢顺从配合,探魂术施展失败后, 她就唤醒了沉云欢放人离去。
大祭司还以为沉云欢是太过年轻, 又极为信任皇室, 是以才没有任何防备之心,而今大脑被狠狠捶了一榔头, 才明白沉云欢哪能是那么好捏的软柿子!竟能在她未曾察觉的情况下, 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她细细回想那日的一举一动,完全找不出沉云欢究竟是在何时将火种落在她身上的。如此说来, 这倒也不算是她轻敌才险些丧命,是沉云欢的修为远远高于她, 能够在瞬息之间将致命的火种融入她的血液中, 纵然她心有万分警觉,怕是也无法抵挡。
血液里的余热未褪完全, 大祭司的后脊全然汗湿, 身体却像是泡在冰水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起来, 去开门。”霍灼音移开厌恶的目光, 望向前往的长阶, 两边挂着的灯盏未点,前路隐入不可窥视的黑暗中:“时间不多了。”
大祭司手脚并用地要爬起来,却不想双腿软得像锅里焖了三日三夜的面条, 完全使不上力气来,往地上跌了一跤。
“嗳!”奚玉生身体的动作比脑子快,想要去扶,刚踏出去半步又生生停下,愁眉叹气道:“你们这又是何必?明知是不归路还要如此,尽快收手吧!”
霍灼音冷淡地瞥他一眼,并未回应。大祭司却听不得他说风凉话,咬着牙爬起来,话中竟是带着决绝的恨意:“便是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也要拖上你们一起!”
奚玉生被她这扑面而来的浓烈仇恨给震住:“大祭司……”
大祭司不再理会他,强打起精神拾级而上,手里攥着那颗滚圆的黑色珠子,雪白的袍子先是浸血,又在地上打滚,此时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此人步伐坚定,毫无退却,有股慷慨赴死的架势。奚玉生看在眼里,不知道曾经待他和蔼可亲,温柔体贴的大祭司,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何对他、对大夏有着如此强烈的恨意。
皇宫的宝库,藏着不少天下罕见的珍宝,钥匙历来由皇帝亲自保存,而大祭司既然能拿到钥匙,就足以表明皇帝对她已经极为信任。
而大祭司却利用这份信任,伙同他人密谋盗取阴虎符!
奚玉生行了几步,不愿再走,停下来发泄满心怒火:“大祭司,你怎么能辜负父皇对你的信任,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在宫中为掌教十数年,文武百官礼重你,司命宫的弟子尊崇你,京城的百姓爱戴你,你盗取阴虎符,可曾想过他们的性命安危?”
“司命宫的弟子的确是一群好孩子,他们日日勤奋苦学,起早贪黑,只为修得一身本事为国效力,又礼节端正,修身修性,的确不该卷入这场纷扰。”大祭司语速缓慢下来,显得温和不少:“所以在入夜后,我就给他们下了睡眠术,炸了司命宫,让他们在美梦里离去,免得吃后面那些苦头。”
奚玉生听到此话,瞬间如同五雷轰顶,心口剧烈地绞痛起来,猛地喘了几口气,双眼发黑险些站不住。
“你……你!”奚玉生双目赤红,落下两行清泪,“你竟如此狠心!他们可是自小就送到司命宫,在你身边长大的!”
奚玉生见过那些孩子被送进宫的模样,幼小又怯弱,像被拎出窝的雏鸟一样依偎在一起,挤在宫殿的角落,眼里包着稚嫩的眼泪。后来大祭司来了,他们就像找到了慈祥的母亲,慢慢地围在她身边。
他又想起知棋和怀境,两个半大的姑娘,在司命宫修习多年,六月份去锦官城接他回京是她们第一次出皇宫。不过才十四五岁,就凭借着出众的天赋修得那么高的本事,应当有着风光无量的光明前途……
“别废话。”霍灼音不耐烦地催促,打断两人的对话:“快走!”
奚玉生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也不知何为怕,猛地攥住霍灼音的手腕,几乎是强硬的语气,再不复往日的温和:“霍灼音!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往前一步!”
霍灼音侧目看他,眼底浮现一抹冷笑,似嘲笑他不自量力。随后她一抬手,掌心流蹿出黑色的雾气,极快地顺着手腕蔓延到奚玉生的手臂,没入骨肉当中。
阴气入体的刹那,剧烈的寒意冻住了骨骼,他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道,仰面往下跌去,被霍灼音抓住了衣襟。
她将奚玉生拉近,笑得倒是漂亮,只是声线冷漠无比,“娇贵的太子殿下,你若是不想吃苦头,就乖乖配合。”
奚玉生怒从心中起,想要厉声呵斥,却耐不住骨子里的寒冷,牙关止不住地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待遇稍微降了一些,霍灼音摸出一根绳子来捆住他的双手,像拽着什么牲畜一样,将他拉着往上走。奚玉生身体各处的关节都冻住,很难自主行动,全凭霍灼音在前面拽着。
他灵力被封,先前想办法向沉云欢报信时去摸索自己身上的传讯灵器,才发现他身上装着宝贝的万物锦囊已经被拿走,唯一剩下的,便是他揣在怀里的那根,还没有送出去的簪子。
眼下外界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但从方才大祭司身上烧起的火种来看,想必沉云欢已经进了皇宫。奚玉生紧咬牙关忍受着身体里的阵阵寒潮,心急如焚地盼望着沉云欢能尽快寻到此处。
“想不到沉姑娘的本事如此高,你是如何解的迷障术?”
萦绕在宫道两头的白雾散去,众人眼前的视线清明,出现了真正的道路,登时明白沉云欢方才只随意施展了一个法术,就将迷得他们团团转的术法破解,诸多质疑的目光当即转为敬服,高傲的御龙卫也神色各异,其中一人得了皇帝的眼神授意,上前向沉云欢询问究竟。
沉云欢上回进皇宫时,得了虞暄的提醒要提防大祭司,便不可能只在口头戒备,然后傻不愣登地送上门让人害。她的金流之火,能借水运火,人身体里的血液同样属水,因此沉云欢从进入大祭司宫殿的那一刻,就在她身上下了火种,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时候。皇帝生性多疑,沉云欢心里清楚这一声疑问并不为真的好奇,只是她此刻没有闲心情给人解答疑惑,耸了耸肩,态度十分敷衍:“你都说我本事高了,自然能轻松破万法。”
“这……”问话的人一时语塞,当下想要再追问,却忽而被一声呼唤打断。
“皇上!爹!”楼子卿驾马奔来,到了近处翻身下马,半跪在地:“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楼将军脸色一变,呵斥:“胡闹,你进宫干什么?为何不去镇守四象门?”
“无妨。”皇帝抬了抬手,声音温和地免了他的礼。
楼子卿急声道:“皇上!东宫失守,太子殿下他……”
皇帝打断他的话:“无须担心,入夜前晏掌门预感祸事将近,命人去东宫顶替了太子,那东宫中的并非太子。”
“不,太子被抓了。”沉云欢将头上的玉兰簪花取下,上方的红线在空中飘摇着,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此时应当也在国库处。”
皇帝脸色骤变,当下大怒:“皇宫里尽是些酒囊饭袋,连太子都看不住!御龙卫听令!”
銮驾旁的几人同时跪下听令。
“前四留下,后四带领一队禁军速速前往国库救太子!”
“我也去。”眼前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是再快也快不到哪去,跟他们一起就是浪费时间,沉云欢握紧了簪花,另一只手从师岚野的手中接过刀,就听楼将军突然开口:“沉姑娘,我瞧着你身边那人似乎不是修士,待在身边岂非让他涉身危险?不如让他留下同我们一起,也便于你行动。”
对于这话,沉云欢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多谢将军体恤,不必。”
楼将军皱了皱眉,觉得她实在太年轻,又不懂得说那些场面话,更听不懂旁人的言外之意。皇帝在场,本轮不到楼将军来发号施令,只是有些话皇帝不便说,只能他来代口,然而沉云欢却好似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只得又道:“你何必推脱我的好意,此次作乱的妖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非同小可,你若在身边带着一人,总归束手束脚,也让旁人不放心。”
这话里就比方才那句的意思明显多了,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威压,使得周遭的气氛沉重下来。
沉云欢低着头摆弄腰间的暗扣,一时没有应声,众人盯着她不语,就连楼子卿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紧张地频频朝沉云欢张望。
师岚野面色沉静,情绪平和,好似没意识到这场没有硝烟的僵持因他而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见她似乎是想将这玉兰簪花别在腰间的暗扣上,但单手操作怎么也无法固定,便主动上前一步,抬手帮她。
有了师岚野帮忙沉云欢才抬头,一双漆黑澄净的眼眸直直地看着皇帝,冷冽如霜:“我留在京城,一来是奚玉生为我的朋友,二来是晏前辈的请求。我可以为皇室出力平乱,只有一个条件——此人必须在我身边。倘若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便即刻离开京城,再不管此处任何事,京城是存是亡,皆与我无关。”
“京城高手如云,想必也不缺我这一个吧?”沉云欢微微颔首,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稍微表现出了点不太诚恳的歉意:“云欢自幼顽劣,来去随心,不会听令于任何人,皇上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