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早产儿
一九九九年的冬雪落得比往年早,凌晨三点,赵家老屋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赵母披着棉袄拉开门,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把云山的哭声钉在门框上——「妈,要生了,七个月就动了红……」
救护车的蓝光在雪地里晃得人眼晕,赵母攥着云山冰凉的手往医院跑,听见女儿断断续续说:「李伟呢?他又去赌了……」话音落时,产房的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窗,照得赵母鬓角的白发像撒了层糖霜。
五个小时后,护士抱着个襁褓出来,脸上没什么笑模样:「早产儿,三斤二两,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得进保温箱。」赵母凑过去看,那孩子缩在透明箱子里,眼睛闭着,细胳膊细腿像刚褪了皮的麻雀,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微弱,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给孩子起个名吧。」护士递来出生证明,赵母回头看产房,云山还没醒,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她摸了摸保温箱的玻璃,指尖凝着一层雾:「叫念安吧,赵念安,盼着她平平安安的。」
念安在保温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赵母每天揣着热乎的小米粥去医院,隔着玻璃看护士给孩子喂奶粉,针管往嘴里送时,那张小嘴哆哆嗦嗦地抿,偶尔发出细弱的哭声,像小猫叫。又回保温箱报了警,赵母腿一软坐在地上,看着医生护士围过去,直到警报声停了,才发现棉袄后背全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雪化的水。
出保温箱那天,李伟终于露了面。他穿着件脏乎乎的夹克,头发乱得像鸡窝,看见念安时愣了愣,伸手想抱,被赵母一把打开:「洗干净手!」他讪讪地搓着手,蹲在保温箱旁看了会儿,嘟囔句「怎么这么小」,就被牌友的电话叫走了。赵母看着他的背影啐了口:「没良心的东西,孩子命悬一线时,他倒在牌桌上快活!」
念安半岁时发了场高烧,小脸烧得通红,迷迷糊糊地抓着赵母的衣角哭。云山抱着孩子往医院跑,李伟蹲在门槛上抽烟,烟灰掉在裤腿上也没察觉。赵母追出来骂:「你倒是搭把手啊!」他猛吸了口烟,把烟蒂踩灭:「丫头片子,哪那么娇气。」
那天晚上,云山抱着退烧的念安坐在炕沿上,眼泪一滴滴砸在孩子脸上。赵母递过块热毛巾:「别哭了,有妈在呢。」云山哽咽着说:「妈,我过不下去了……他除了赌就是喝,家里啥都不管,念安长这么大,他连块尿布都没换过。」
赵母叹了口气,把念安抱过来,孩子在怀里咂了咂嘴,小手攥成个拳头。「过不下去就不过了,」赵母摸了摸孙女的后脑勺,那里因为早产没长齐的头发,终于冒出了层软乎乎的绒毛,「孩子放我这儿,你该干啥干啥去。」
这一放,就是九年。
第二 姥姥家的屋檐
念安三岁时还走不稳路,别家孩子能跑能跳,她走两步就晃,像棵没扎稳根的小苗。赵母每天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走,从东墙根到西墙根,走慢了怕她摔,走快了怕她喘。有回念安指着墙头上的麻雀说:「姥姥,我要抓。」赵母搬个小板凳站上去,踮着脚够,没抓着麻雀,倒摔了个屁股墩。念安咯咯笑,赵母也笑,揉着腰说:「等咱念安长大了,自己爬上去抓。」
念安记事早,却很少问起爸妈。幼儿园里别的孩子都有爸妈来接,她总是坐在滑梯上,等赵母拎着一篮子刚摘的豆角来。老师问:「念安,你妈妈呢?」她低头抠滑梯上的裂缝,小声说:「我妈忙。」
有回李伟醉醺醺地来幼儿园,把念安往肩上一扛就走。念安吓得抓手,他却哈哈笑:「爸带你买糖吃!」结果把她带到牌桌上,让她坐在腿上看牌。烟味呛得念安咳嗽,她拉着李伟的衣角说:「爸,我要姥姥。」李伟烦了,把她推到一边:「别吵!」念安摔在地上,膝盖磕出块青,也不敢哭,就蹲在墙角,看着那些人把钱推来推去,直到赵母找来,把她抱在怀里,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以后别让他再来接孩子!」赵母抱着念安跟云山吵,云山红着眼圈点头:「妈,我知道了。」可她管不住李伟。有回李伟输了钱,竟来家里偷赵母攒的鸡蛋,被念安撞见了,他瞪着眼:「小丫头片子,别告诉你姥姥!」念安攥着拳头,看着他把鸡蛋装在布袋里,跑出院子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那天晚上,念安把这事告诉了赵母,赵母摸着她的头叹口气:「咱念安是个懂事的。」念安趴在赵母腿上,问:「姥姥,我爸是不是不喜欢我?」赵母沉默了会儿,说:「他就是糊涂,等他醒了就好了。」可念安知道,有些糊涂的人,是醒不过来的。
念安六岁那年,云山来接她去住了几天。那是个狭小的出租屋,墙上贴着掉了角的年画,李伟不在家,云山给她买了条花裙子,蹲在地上给她试。「念安,喜欢吗?」云山的手有些抖,念安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点了点头。晚上睡觉,云山抱着她,念安闻到她身上有股洗衣粉的味道,跟姥姥家的不一样。半夜她醒了,看见云山坐在床边哭,手里攥着张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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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云飞的故事请大家收藏:()云飞的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第二天李伟回来了,看见那张纸就炸了,把桌子掀了,碗碟碎了一地。念安吓得躲在云山身后,云山把她护在怀里:「李伟,你别吓着孩子!」李伟指着云山的鼻子骂:「你想离婚?没门!除非我死了!」念安从云山身后探出头,咬着牙说:「你走开!别欺负我妈!」
李伟愣了愣,随即笑了:「小杂种,还敢管我?」抬手就要打,被云山推开了。那天最后是警察来了,把李伟拉走时,他还在骂骂咧咧。念安看着云山收拾地上的碎片,手指被划了道口子,血滴在碎瓷片上,像朵小红花。
「妈,疼吗?」念安递过块创可贴,云山摇摇头,把她抱起来:「念安,以后你还是跟姥姥住吧,妈……妈没本事。」念安趴在她肩上,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没说话。她知道,妈不是没本事,是被李伟缠得喘不过气了。
回姥姥家的路上,赵母牵着念安的手,说:「念安,别怨你妈。」念安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踢了很远才说:「我不怨妈,我怨李伟。」这是她第一次把「李伟」两个字说出口,像吐出了口积攒了很久的浊气。
第三 王建军的暖
九岁那年的春天,念安放学回家,看见院子里站着个陌生男人。他穿着件干净的蓝衬衫,手里拎着个果篮,正帮赵母修篱笆。赵母看见她,笑着说:「念安,快叫王叔叔。」
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笑,眼睛很亮:「你就是念安吧?常听你妈提起你。」念安往后缩了缩,赵母推了她一把:「这是你妈认识的朋友,王建军叔叔。」
那天王建军在姥姥家吃了晚饭,他给念安夹菜,夹的都是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念安偷偷看他,发现他吃饭不吧唧嘴,说话也温声细语的,跟李伟一点都不一样。
从那以后,王建军常来。有时带些水果,有时帮赵母扛袋米,他从不提李伟,也不追问云山的事,只是偶尔陪念安坐在院子里,听她讲幼儿园的事。有回念安说:「王叔叔,我们班有个男生总抢我的橡皮。」王建军说:「下次他再抢,你就告诉他,抢别人东西不是好孩子。要是他不听,你就告诉老师。」念安点点头,又问:「王叔叔,你会像李伟那样骂人吗?」
王建军愣了愣,随即摸了摸她的头:「不会,骂人是不对的。」念安看着他的手,那双手很大,很温暖,不像李伟的手,总是凉的,还带着烟味。
那年秋天,云山来接念安,说要带她去王建军家。王建军的家在县城里,是个两居室,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建军给她买了个新书包,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喜欢吗?」他问。念安点点头,把书包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晚上睡觉,云山说:「念安,以后咱就跟王叔叔住这儿吧。」念安睁大眼睛:「姥姥呢?」「姥姥也来,等过阵子就搬过来。」云山摸了摸她的头,「王叔叔是好人,他会对咱们好的。」
念安没说话,她想起王建军给她夹菜的样子,想起他帮姥姥修篱笆的样子,心里觉得踏实。
王建军真的对她们很好。他每天早上起来做早饭,蒸鸡蛋羹时会给念安蒸个心形的;晚上念安写作业,他就在旁边看书,不会的题问他,他总能讲得清清楚楚。有回念安半夜发烧,王建军背着她往医院跑,夜风凉,他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念安身上,自己就穿件单衣。到了医院,医生说要输液,念安怕疼,王建军就给她讲故事,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讲得眉飞色舞,直到她睡着。
念安渐渐喜欢上了王建军。她会把幼儿园发的小饼干留给他,会在他下班回来时递双拖鞋,会甜甜地叫他「王爸爸」。王建军每次听到都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把她抱起来转圈圈。
有回李伟找上门来,喝醉了,在楼下骂云山。王建军把念安拉到屋里,关上门,自己出去了。念安趴在门缝里看,看见王建军挡在云山身前,李伟要打他,他也不还手,只是把李伟推到一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李伟骂骂咧咧地被他拉走了,王建军回来时,袖口被扯破了,脸上还有道红印。
「王爸爸,你疼吗?」念安递过块创可贴,王建军笑了:「不疼,叔叔皮厚。」念安扑进他怀里,哭了:「王爸爸,你别让他来欺负我们好不好?」王建军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放心,有叔叔在,没人能欺负你们。」
从那以后,念安更恨李伟了。她觉得李伟就像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还总来搅得她们不得安宁。有回在街上遇见李伟,他想拉念安的手,念安使劲甩开,恶狠狠地说:「别碰我!我不认识你!」李伟愣了愣,随即骂道:「小没良心的!白养你了!」念安没理他,拉着王建军的手就走,走了很远还回头看,看见李伟站在原地,像个孤零零的影子。
第四 十四岁的岔路
念安上初一那年,个头蹿了不少,梳着马尾辫,眉眼间有了些云山的影子。王建军给她买了辆新自行车,每天早上送她到学校门口,晚上在路口等她。念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王建军的腰,有时会问:「王爸爸,你说我长大了能做什么?」王建军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正经事,王爸爸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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