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败将,拖着沉重的步子,总算在中午前挨回了大营。
出去的时候八百号人,精气神儿足得很。回来的时候,稀稀拉拉,能自己走路的不到四百,剩下的要么是躺在简易担架上哼哼,要么就是永远留在了那片见鬼的林子里。
营门口,赵文渊和沈远山早就带着人眼巴巴等着了。一看到这景象,赵文渊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沈远山的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在人群里焦急地扫来扫去。
“王将军!巴图头人!托雷头人!你们……”赵文渊抢上前几步,声音都有点抖。
王猛翻身下马,脚步都有些踉跄,身上的甲胄沾满黑红血污,脸上也挂了彩。他摆摆手,声音沙哑:“赵大人,先……先安置伤员,清点人数。详情容后禀报。”
说完,他身子晃了一下,旁边亲兵赶紧扶住。
沈远山这时也看到了被人从一匹驮马背上小心翼翼抬下来的阿吉。少年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还带着烧灼的痕迹和血迹。
“阿吉!”沈远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手指立刻搭上阿吉的腕脉,又快速检查他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
“沈先生放心,”抬着担架的一个乌苏部战士闷声道,他胳膊上也缠着布条,“这小子命大,主要是被震晕了,外伤看着吓人,但骨头应该没事,也没中毒迹象。”
沈远山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指挥着人把阿吉和其他重伤员赶紧抬到医棚去。一时间,整个大营都忙乱起来,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悲戚和压抑的恐慌。
萨满拄着骨杖,站在营地中央,看着一具具被抬进来的遗体,和那些哀嚎的伤员,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刀刻上去的,深深叹了口气。他默默开始为亡者念诵古老的安魂调,声音苍凉,听得人心里发酸。
简单处理了最紧急的伤情后,联军高层再次聚到了大帐里。这次的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窒息。
王猛灌了一大碗水,才勉强把腐骨林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从诡异的陷阱,到突然的狂乱自相残杀,再到阿吉冒险炸毁骸骨兽核心打断邪术,最后黑袍高手退走……每一句话,都让帐内的空气冷上几分。
当听到“自己人打自己人”那段时,赵文渊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没法看了。萨满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骨杖微微颤抖。其他几个部落头人,更是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猜疑。
巴图“嘭”地一拳砸在简陋的木桌上,眼睛通红:“那帮天杀的黑巫教杂种!尽是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老子的人……”他哽了一下,想到那些死在同袍(哪怕是疯狂的)刀下的勇士,心痛如绞。
托雷坐在他对面,脸色同样阴沉,左臂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但隐隐还有血渗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却是对着王猛:“王将军,当时……多亏你及时赶到,还有那小子……叫什么来着?阿吉?要不是他不要命地来那么一下,我和巴图老哥,恐怕……”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这是变相承认了阿吉的救命之恩,也等于承认了当时情况的危急和荒谬——需要靠一个外人,用近乎自杀的方式,才能阻止他们自相残杀。
巴图看了托雷一眼,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接下了这个话头。但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别扭得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王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战,我们折损了近半精锐,士气低落至极。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经此一事,各部之间,信任已然脆弱如纸。黑巫教的手段,诸位也看清了,他们根本不在乎正面击败我们,只想让我们从内部崩溃!”
赵文渊忧心忡忡:“王将军所言极是。如今进不能进,退……恐怕也难。撤回各自部落,黑巫教必定尾随追击,各个击破。困守此地,粮草不济,军心浮动,亦是死路。”
一个部落头人忍不住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另一个头人抱怨:“早说了不该信……哼!”后半句没说出来,但目光扫过巴图,意思很明显。
巴图当场就要发作,被萨满用眼神制止了。
萨满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长生天的考验,总是艰难的。眼下,争吵无益。王将军,赵大人,朝廷可有后续方略?或者,我们是否需要向朝廷请求更多援兵?”
王猛和赵文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请求援兵?路途遥远,且不说朝廷能否及时抽调,就算能,等援兵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帐内一片愁云惨雾、无计可施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托雷部落的战士,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脸色惊疑不定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礼节了,直接对托雷喊道:“头人!头人!您快看看这个!是在清理阵亡兄弟遗物时,从……从一个乌苏部兄弟贴身衣服里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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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远山荷香请大家收藏:()远山荷香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什么?”托雷霍然起身。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布条上。
巴图也猛地站了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东西?!”
那战士被巴图一吼,有些畏缩,但还是把布条递给了托雷。
托雷接过布条,展开。上面用炭灰之类的东西,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符号,还有几行草原上通用的文字。托雷的脸色,随着阅读,一点点变得铁青,握着布条的手背青筋暴起。
“写的什么?”萨满沉声问。
托雷没说话,只是猛地将布条拍在桌子上,手指颤抖地指着其中一行字,看向巴图,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巴图!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事成之后,沼泽东南,骨堆为记’,是什么意思?!这个死去的乌苏部战士,怀里为什么藏着标注了我们几个部落营地薄弱点和巡逻间隙的图?!”
“什么?!”巴图如遭雷击,冲过来一把抢过布条。他认得那上面的笔迹,虽然潦草,但确实是乌苏部一个年轻战士的,那战士平时沉默寡言,这次也死在了腐骨林。
当看清上面的内容和简易地图时,巴图的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抬头,看着托雷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又看看周围其他头人骤然变得怀疑和冰冷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这不可能!这是栽赃!绝对是黑巫教的栽赃!”巴图嘶吼道,但声音里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慌乱。
“栽赃?”托雷冷笑,那笑声里满是心寒,“一次是护身符碎片,二次是那些小物件,三次是你的人死在黑巫教袭击现场,四次是腐骨林我们莫名其妙发疯自相残杀!现在,第五次!从你死了的战士身上搜出这个!巴图,你告诉我,天底下有这么巧的栽赃?!每次都能栽到你乌苏部头上?!”
“我……”巴图百口莫辩,急怒攻心之下,眼前阵阵发黑。
赵文渊和王猛赶紧拿起布条查看,也是越看越心惊。上面的信息太具体,太有针对性了,如果泄露出去,对大营的防御将是致命的。
萨满死死盯着那张布条,又看了看几乎要崩溃的巴图,苍老的身躯微微摇晃。连他都开始动摇了,难道乌苏部内部,真的……
“托雷头人,此事还需详查……”赵文渊试图安抚。
“查?怎么查?!”托雷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赵大人,王将军,不是我不信你们,也不是我不敬萨满!是这事实一次次摆在眼前!我不能再拿我部落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冒险了!”
他环视帐内其他头人:“你们呢?还要跟着等死吗?等着被人从背后捅刀子吗?!”
几个本就动摇的头人,眼神闪烁起来。
巴图看着这情形,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淹没了他。他猛地拔出腰刀,“锵”的一声插在面前的桌子上,刀身兀自颤动。
“我巴图,对长生天发誓!乌苏部绝没有勾结黑巫教!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后不得归于草原!”他赤红着眼睛,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你们不信,我走!乌苏部,退出联军!是死是活,我们自己扛!”
说完,他拔起刀,看也不看众人,转身大步冲出帐外。
“巴图!”萨满急呼,但巴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帐门外。
托雷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巴图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桌上那张刺眼的布条,最后一咬牙,对赵文渊和王猛抱了抱拳,硬邦邦地道:“赵大人,王将军,对不住了。我托雷部,也退出。这仗,没法打了。”
他这一走,剩下几个部落头人更是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态度虽然还算客气,但去意已决。
转眼间,大帐里就只剩下王猛、赵文渊、萨满,以及几个还没来得及走的萨满弟子和朝廷军官。
赵文渊颓然坐倒,看着空荡荡的大帐和桌上那张仿佛燃烧着阴火的布条,喃喃道:“完了……联军……散了……”
王猛重重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纷飞。他征战半生,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用最阴毒的方式,兵不血刃地瓦解他的军队。
萨满佝偻着背,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手中的骨杖似乎都撑不住他的重量。他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低语道:“黑巫教……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而此刻,医棚里。
阿吉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他睁开眼,看到了沈远山布满血丝却充满关切的眼睛。
“先……先生……”他声音嘶哑。
“别说话,先喝点水。”沈远山小心地扶起他,喂了些温水。
阿吉缓过一口气,急忙问:“先生,营地……怎么样了?巴图头人他们……还好吗?”
沈远山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先养伤。外面……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阿吉心头一紧。
没等沈远山回答,帐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争吵声,隐约能听到“乌苏部”、“叛徒”、“退出”等字眼。
阿吉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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