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缓冲带-12,矿石处理中心。
这里已不复昨日的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被精密分割的寂静。
一道肉眼不可见、却散发着微弱能量波纹的界限,如同一条冰冷的手术缝合线,将现场精确地一分为二。线的左侧,是人类调查组的地盘;右侧,是SJ星分析单元的领域。
人类侧,调查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像一群在核爆废墟上工作的考古学家。他们使用着最先进的物质扫描仪和能量残留探测器,探针小心翼翼地划过地面、墙壁、以及那些……空缺。
一个士兵的作战靴留下的印记旁,是他上半身曾经存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绝对光滑、连灰尘都无法附着的圆形地面,仿佛那里从来只该有一双靴子。
“物质分解率100%,无残留,无能量衰减曲线……就像被‘删除’了。”一个调查员对着记录仪喃喃自语,声音在面罩里显得沉闷而绝望。
另一名调查员正试图从一堆化为灰色数据泥沼的、曾经是SJ星监测单元的残留物中提取样本。他的镊子刚触碰到那泥沼,镊子尖端瞬间也失去了金属光泽,开始向同样的灰色转化。他猛地缩手,镊子掉在地上,前半截已彻底变成无意义的混沌。
“无法采样!目标具有……概念污染性!”
SJ星侧,景象则截然不同。几个形态各异的逻辑分析单元悬浮着,它们并非扫描物质,而是释放出纤细的、银蓝色的逻辑探针,刺入周围的空间结构本身,试图读取“现实”被撕裂时留下的“逻辑伤疤”。
“检测到高阶悖论残留,‘因果律’在此区域出现断裂性褶皱。”
“识别出未注册的混沌算法签名,与已知‘归一教’数据碎片存在13.7%耦合度。”
“警告:检测到微弱的、未激活的‘影噬兽’能量签名,处于休眠态。”
它们的分析冰冷而精确,却完全无法与人类侧的物质证据建立任何有效的、可以被写进联合报告的逻辑桥梁。
双方的负责人——人类方的沃伦博士(刚从“第七区”的审查中暂时解脱)和SJ星方的逻辑公证官-7型——站在那条无形的界限两侧,如同两尊对峙的雕像。
“我们需要你们共享‘影噬兽’的能量签名数据!”沃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是防御未来袭击的关键!”
“在未建立联合逻辑模型、明确数据使用权限及反污染协议前,共享核心能量签名违反基础安全准则。”公证官-7的合成音毫无波澜,“你方连自身实验引发的‘法则风暴’尚不能有效控制,共享风险不可接受。”
“是你们的‘逻辑’先污染了我们的士兵!”沃伦指着那滩数据泥沼。
“是你们的‘混沌’先撕裂了现实结构,提供了入侵通道。”公证官-7指向那道正在缓慢自我修复、却依旧狰狞的现实裂口。
争论在原地盘旋,如同撞在玻璃上的飞虫,嗡嗡作响,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与此同时,在两个世界的民间,信息的真空被最恶毒的猜测迅速填满。
在地球,重庆地下城的某个拥挤居住区。墙壁上老旧的公共屏幕正播放着官方含糊其辞的声明:“……边境发生意外冲突,细节仍在调查,呼吁民众保持冷静……”
“放屁!”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指着屏幕骂道,“我表哥就在巡逻队!他们说咱们的人被SJ星的‘影子武器’吃得渣都不剩!官方还在隐瞒!”
旁边小吃摊油腻的全息广告牌,被人用喷漆涂鸦覆盖,画着一个简陋的、被黑色阴影吞噬的人类轮廓,旁边写着扭曲的大字:“他们在抹除我们!”
在SJ星元境的某个公共信息节点。一段被恶意剪辑、加速、并配上了尖锐逻辑噪音的“现场记录”正在飞速传播。画面聚焦在人类士兵开火的瞬间,以及那滩化为泥沼的SJ星单元,却完全剪掉了影噬兽无差别攻击和归一教引发灾难的前因。
下方流淌的集体意识评论充满了冰冷的愤怒:
“低效混沌再次证明其危险性。”
“与碳基生命共存策略存在根本性逻辑谬误。”
“必须重新评估‘净化协议’的必要性。”
猜忌,如同双生的毒藤,在两个世界的土壤中,同时向着仇恨的方向疯狂蔓延。
调查现场的僵局,成了这仇恨最好的培养皿。而那场发生在边境的、针对“存在”本身的恐怖,其真相,正被各方用自己的恐惧和立场,扭曲成攻击彼此的武器。
联合调查的帐篷外,那条无形的界限,仿佛一道正在不断扩大的伤口,不仅仅刻在地上,更深深刻进了两个文明之间那所剩无几的信任里。
凯洛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徒劳的一切。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比任何元境的冰风都要冷。
这寒冷,源于希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互相指责的声浪中,彻底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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