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春汛来得急,赣江边的营帐被夜雨打湿了边角。鬼子六披着蓑衣站在了望塔上,玄色披风被江风掀起,露出里面沾着泥点的劲装。远处传来漕船遇险的呼救声,他正欲下令驰援,眼角余光却瞥见帐前那抹月白身影——费雪蕾竟披着件单薄的夹袄,蹲在泥地里抢救被雨水泡湿的《流民安置策》手稿。
她的月白裙裾早已沾满泥浆,发间的素银簪子歪斜着,却仍用身体护住怀中的纸卷,指尖在湿冷的泥地上摸索散落的书页时,指腹被碎石划开了小口,血珠滴在稿纸上,洇开个小小的红点。鬼子六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竟比听见呼救声时更觉慌乱,翻身跃下了望塔,几步冲到她面前。
“这么大的雨,不要命了?”他拽起她的手腕时,才发现她的指尖冻得发紫,那道划伤的口子还在渗血。费雪蕾仰头看他,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像碎钻:“这是......这是能救几百流民的发子,不能丢......”
他将自己的蓑衣披在她身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她的瞬间,闻到了她发间混着雨水的皂角香。这香气不同于江令宜的冷冽、柳青青的温婉,更没有陈小静身上那股甜腻的桂花味,像山涧新融的雪水,清冽里藏着韧劲,猝不及防就钻进了心湖深处。
帐内的油灯忽明忽暗,费雪蕾正用炭火烘干手稿,月白夹袄的领口被水汽蒸得半透,隐约可见里面水红抹胸的细带。鬼子六坐在对面磨剑,目光却总往她那边飘——看她用舌尖舔去唇边的墨痕,看她被炭火烫得缩手时蹙眉的模样,看她将烘干的纸页小心翼翼叠好,指腹抚过自己滴下的血珠时,眼底闪过的执拗。
“六爷,你看这段河道疏浚的法子。”她忽然递过手稿,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握剑的手背。那触感柔软微凉,像条小蛇顺着他的经脉钻进心里,引得他握剑的手微微一颤,剑尖在青石地上划出道浅痕。
他低头看稿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这才发现她鬓角新添了几缕碎发,想来是连日熬夜熬的;耳后那片肌肤依旧白皙,却泛着淡淡的青影,是累出来的倦色。从前只觉她是金陵贵女,带着书卷气的娇憨,此刻才看清那娇憨底下,藏着不输男儿的韧——就像她笔下的策论,字里行间都是实打实的民生疾苦,没有半分闺阁女儿的虚浮。
夜雨渐歇时,费雪蕾趴在案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卷手稿。鬼子六取过件披风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月光从帐缝钻进来,落在她微蹙的眉尖,落在她被墨染黑的指尖,落在她领口露出的那截纤细脖颈上——那里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光,竟让他想起武昌城冬夜,她肩头那片被炭火熏得发红的嫩肉。
他忽然想起费雨桐说的“雪蕾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从前只当是姐妹间的戏言,此刻看着她护手稿时的决绝、改策论时的专注、谈及流民疾苦时泛红的眼眶,才懂那不是执拗,是真真切切把“苍生”二字刻进了心里。
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鬼子六吹灭油灯,借着月光看她沉睡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竟松快了些。从前在饶州看她论诗,只觉是风花雪月的消遣;在武昌见她抚琴,只当是闺阁技艺的展示;直到此刻,在这泥泞的江岸边,看她为几张纸卷舍身护持,才真正看清这女子的骨——原来她的诗文书画里,藏着的从来不是闲情逸致,是经世济民的抱负。
他起身走到帐外,赣江的夜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远处漕船已脱险,江面泛起微光,像铺了条碎银路。鬼子六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费雪蕾在武昌城亲手系上的,此刻竟带着点温温的热。他忽然笑了,原来有些情愫,就像这春汛,看似来得猝不及防,实则早已在心底蓄了千万吨的水,只待某个雨夜,冲破堤坝,漫成一片温柔的汪洋。
帐内的油灯不知何时又亮了。费雪蕾抱着手稿坐起身,看见案上多了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鬼子六那带着剑胆的笔迹:“策论甚好,保重自身,方可行事。”她端起姜汤喝了口,暖意从喉咙直抵心口,忽然发现碗底沉着颗红枣,像颗藏在药味里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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