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米楼的后堂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的声响。费雨桐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推到鬼子六面前,青瓷杯沿凝着细珠,映得她素银抹额下的眉峰愈发清晰。案上摊着费雪蕾托人捎来的信,字迹因赶路颠簸有些潦草,末尾那句“愿随六爷左右,不问前程”被墨点晕染,倒像洇开的泪痕。
“六爷可知,雪蕾在金陵的名声?”费雨桐指尖划过信纸,素银手环轻叩桌面,“上月有巡抚公子托媒人说亲,她当着家父的面,将聘礼单子撕了。”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落,打着旋儿坠进天井,“她自幼性子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鬼子六端起茶杯,茶汤里浮着的茶叶忽然沉底。他想起山坳破庙里,费雪蕾被救出时虽鬓发凌乱,那支素银簪却仍插得笔直,月白罗裙上的血污遮不住眼底的执拗——倒比当年在饶州论诗时,多了几分烟火淬炼的韧劲。
“匪患未平,湖广江西的流民还在路边啃树皮。”他放下茶杯,玄色官袍的袖口扫过案上的剿匪舆图,“此时谈儿女情长,不合时宜。”
费雨桐忽然从樟木箱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是半幅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金线绣的莲蓬上,还留着当年未绣完的针脚:“这是雪蕾十五岁时绣的嫁妆。”她指尖抚过泛黄的缎面,“家父说,费家女儿的针脚,从不绣虚情假意。”
檐角的铜铃忽然响了。陈小静抱着账册从外间进来,鹅黄比甲上沾着街市的尘土,看见案上的锦盒,脚步顿了顿:“嫂子,这荷花绣得真好。”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鬼子六紧绷的下颌,忽然将账册往案上一放,“六爷,南码头新到了批救济粮,我去盯着卸船。”
门帘晃动的瞬间,费雨桐听见她发间银雀步摇的轻响,像极了当年初吻后,那枚掉落的珍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小静这孩子,心思剔透。”费雨桐重新盖好锦盒,“她昨夜还在灯下给你缝护腕,说湖广的冬天比饶州冷。”素银手环忽然停在舆图上的武昌城,“可雪蕾不一样,她敢在匪窝攥紧《漱玉词》,就敢在乱世里跟你共乘一马。”
鬼子六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想起费雪蕾在马车上说“愿等凯旋”时,月白车帘被风掀起,露出她裙裾上补过的破洞——那是山坳突围时被树枝划破的,她却用随身带的绣线,歪歪扭扭绣了朵小梅花。
“费小姐是金陵贵女,该配安稳前程。”他声音沉了沉,“我这双手,刚沾过匪寇的血。”
“当年你说漕运凶险,劝我别跟着河生跑码头。”费雨桐忽然笑了,素银抹额下的眼角泛起细纹,“可如今渔米楼的灶台,不也烧得旺旺的?”她将那半幅绣品塞进他手里,“雪蕾的针脚虽糙,却比谁都懂得,乱世里的安稳,从不是等来的。”
暮色漫进窗棂时,鬼子六握着那半幅绣品,指尖触到未绣完的金线。费雨桐已去厨房吩咐晚饭,素银手环碰着厨具的轻响,混着远处街市的吆喝,在这渐冷的秋日用烟火气,煨着段尚未说破的心事。
他忽然想起费雪蕾信末那句被墨晕染的话,此刻倒像活了过来——不是乞求,是邀约,邀他共赴一场烽火里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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