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这日,雨果然停了。
殷璃晨起时,窗棂上还凝着残雨,药田却已泛出青油油的光。
她伸手接住一滴滑落的水珠,凉意顺着指腹漫开,恍惚间想起前世最后一次站在忘川渊边——那时渊底白骨嶙峋,风里都是腐锈味,哪像今日,连空气都浸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该走了。喻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已换了件青灰广袖,腰间悬着那支能听地脉的墨玉笛,发梢沾着点晨露,在晨光里泛着淡金。
殷璃将最后一枚银针别进鬓边,转身时瞥见他袖角——是她前日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只小蝴蝶。
忘川渊在三十里外的青峦深处。
两人踩着露水出发,没骑马,也没御剑。
殷璃走得慢,偶尔弯腰拨弄路边的野菊,花瓣上沾着的水珠里,竟映出极小的莲花纹路。
喻渊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跟着她的影子,直到那抹月白身影转过最后一道山梁,他听见她倒抽一口气。
忘川渊到了。
昔日寸草不生的渊底,此刻像铺了层流动的金纱。
殷璃扶着崖边的老松往下看,那些曾被战火灼焦的白骨上,正爬满淡金色的苔藓。
每一粒苔藓都是朵极小的九心莲,花瓣半合,中心凝着晶亮的露——是她前世在《灵植谱》里画过的形态,却从未在现世见过。
这是...她指尖发颤,想摸又不敢,生怕碰碎了这层金纱。
孢子。喻渊的声音近在耳畔。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墨玉笛抵在崖石上,眼底泛着极淡的青光,九心莲的孢子,顺着灵脉渗进来的。
你看。他抬手指向渊外——山脚下有个挑柴的汉子正捂着心口踉跄,风过处,几缕金雾飘过去,那汉子突然直起腰,摸着胸口笑:怪了,这老毛病今儿倒轻了。
殷璃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记得三个月前,有个小医徒在破经会上红着眼喊:九心莲性烈,不能直用孢子!那时她只摸摸他的头,说去抄十遍《疗毒要诀》,却没说自己试过三百次,确实无法控制孢子的灵力。
可此刻,这些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小莲花,竟自己学会了收敛锋芒。
地脉在动。喻渊突然闭目,墨玉笛发出嗡鸣。
他的指尖抵着太阳穴,额角渗出细汗,灵脉重组了...像...像你当年画的归元阵,可没有中枢,没有阵眼。他猛地睁眼,眼里是从未有过的震撼,它们在自己转,哪里病痛多,灵气流就往哪里涌。
殷璃的手按在崖石上。
石头是暖的,像有人刚捂过。
她想起昨夜整理验方时,那叠失败医案上的折痕——是被翻得太多留下的。你是不是...喻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把阵图藏在哪个医馆了?
或者...
我连阵图都烧了。殷璃摇头。
她望着渊底翻涌的金雾,想起三年前寒城医馆那个总说祖师说的学徒,他第一次把自己的误诊案贴在墙上时,手抖得握不住笔;想起南境渔村里的老周,蹲在药渣堆前研究野果方,被孙子笑老小孩;想起灰袍小子在碑前打架,血滴在《南荒疗瘴录》上,却在匣底刻下我治错了三人,但第四人活了。
风又起了。
这次金雾飘得更远,飘向山那边的村落,飘向更远的九域。
喻渊突然笑了,那笑从眼底漫出来,连眼角都带着暖意:是那些小子们。他说,他们抄方时沾在纸上的灵力,争辩时震落的药香,甚至在误诊墙前掉的眼泪...都渗进地脉里了。
殷璃望着他,忽然懂了。
前世她总想着传我衣钵,却忘了医道从来不是一人之术。
就像这九心莲的孢子,从前要她用灵气催发,现在自己就能找到该去的地方;就像这地脉,从前要她布阵引导,现在自己就能辨出病痛所在。
夜幕降临时,第一滴雨落了。
没有云,雨却从青灰色的天空里落下来。
每滴雨都裹着金芒,落在殷璃手心里,像颗会发热的小珍珠。
她抬头,看见药田方向有光——新埋的银针匣处,泥土正裂开细缝,几株嫩芽顶着雨珠钻出来。
是忘执草!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的药庐传来。
最北边的寒城医馆里,学徒举着药锄大喊:药渣堆里长出来的!
和《补遗》里写的一样!最南边的渔村,老周捧着新草笑得掉眼泪:我就说野果方能催它,祖师婆没骗我!
殷璃望着雨幕里的药田。
那些嫩芽的叶子是圆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正是她在玉简里设想过却从未配出的忘执草——专克灵识残影的灵草。
她忽然明白,自己当年在玉简里写的假想方,原来早被某个小医徒偷偷抄走;她画的草叶轮廓,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看过,被多少双手在药渣堆里翻找过。
雨越下越大。
殷璃站在雨里,任雨滴洗去肩头的药尘。
她摸向腰间的香囊,那里还收着最后一枚安魂香。
香灰在囊里轻轻晃动,像在说:该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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